推薦序
訓練訓練再訓練 張國立
當兵時在預備師服役。那年冬天,上級下來一道命令,由本旅的軍官組成一個排進行排戰鬥演練,以為全師的示範。旅長是由輕航空兵調來占上校缺的,沒什麼步兵經驗,頓時額頭發燒、渾身顫抖。本旅……哎哎哎,本旅的砲指部直屬師部,旅長管不了,只剩下三個專訓練新兵的步兵營,其中兩位營長還是老兵油子,於是他選中一位積極想升中校的副營長當排長,造就出我悲慘的少尉政戰官生涯。
新訓旅缺員嚴重,一個連僅有兩個預官排長,想湊出一排的軍官,談何容易呀。就這樣,連政戰的我也被挑中。顯然沒人相信外強中乾的張政戰官有氣喘宿疾。
訓練開始,每天早上五點半全員集合先跑晨間的五千公尺。新竹關東橋的朔風野大,跑得汗衫濕透卻不敢脫外套,好不容易跑完,連吃三個饅頭喝五碗豆漿,快把國防預算全塞進肚皮,也絲毫不能撫慰我悲愴的靈魂。
這還不算,帥哥副營長向旅長建議,傍晚再跑一次五千公尺,這回得端槍跑。那時偉大國軍才剛換裝為M16步槍,新訓師被歧視,仍用老舊的五七式,它長一•一一八公尺,重四•五公斤,比M16重了一•二公斤。靠,端槍跑步的意思是,左手握槍的槍管前部,右手握槍托,像捧個明朝骨董大花瓶似的跑。別說五千,才跑一百公尺,我的兩手幾乎快斷掉。
我向副營長報告,若是兩手握槍,就沒辦法拿氣喘噴劑朝喉嚨裡噴,這樣可能暴斃於中途。副營長瞪大兩眼這麼回答我:
「你暴斃給我看看!」
跑唄,預官想退伍,陸官的想升官,完全沒交集。
排戰鬥是步兵基本攻擊模式,我們得經過鹿砦、壕溝、鐵絲網等障礙,向座布滿機槍堡的小山頭進攻,不只五千公尺,還全是上坡,隨時得搞搞臥倒、匍匐前進之類的戲碼,其間氣正喘不過來時,測驗官閒來沒事放點橘色的煙霧,副營長隨之高歌:
「毒氣毒氣,快快戴上防毒面具。」
來不及掏噴劑,得兩腿夾住五七式,手忙腳亂把面具往臉上套,馬上隔絕氧氣,頗有大敵當前,先悶死自己的氣慨。
總之,訓練了一個半月,我們上場做示範了,陸軍總部、北軍團、軍部與師部一長串長官在湖口某個基地等著驗收成果。
我那班九個人,除了兩位從陸官畢業剛掛中尉的排長,六位是預官步排,外加掛蝴蝶的張政戰官。拚了,反正抱著槍往山頭衝,哨子響便跑,一臥倒即射擊,滿腦袋想的是旅長承諾的排骨、滷蛋、炒雪里蕻的熱騰騰大生鐵便當。
坦白說,那場演習,應該用「過程緊湊,內容空洞」來形容。幸好,步一營步一連的某位也姓張的排長救了大家。最後攻擊山腰機槍堡時,他的槍榴彈竟不偏不倚射進了槍堡的槍眼內。
槍眼大約如兩包泡麵疊在一起那麼大,槍榴彈則是安裝於五七式槍口射出去帶個尾巴的手榴彈,射擊時槍托得插在地面,大角度將榴彈拋射出去。這玩意兒打嚇步兵還可以,打水泥砌的機槍堡?別開玩笑!老天有眼,張排在大家捨命往上衝時,單膝跪地,架住步槍,安裝榴彈,屁也沒放一個,硬生生射進了很多人根本看也沒看見的機槍堡槍眼內。
當兵最怕長官在大家辛苦一下午後,發表如此簡短的評語:
「搞什麼鬼,下星期再練一次。」
這叫做,別人的囡仔死不了。
幸虧張排,師長點頭贊許,說他這生第一次見到如此精準的槍榴彈射手,放張排三天榮譽假,步二旅的排戰鬥演練,過關。
三十六名軍官於演練結束後向張排致敬,他是當天唯一的真理、道路與生命。
排戰鬥演練是我當兵一年十個月最珍貴的記憶,和切斯特比起來,當然仍算是「死老百姓」,不過值得安慰的是,他強調的也是訓練。
是的,我退伍後繼續跑五千公尺,直到膝蓋半毀為止;也沒忘記訓練,按照食譜的每一步驟,陸續做出沒毒死過人的義大利麵和紅燒肉。我學會了一件簡單的道理:人生沒什麼了不起的學問,訓練而已。寫小說如此,不停地寫,不停地看;炒菜如此,卯起來炒,炒它三個月,自然豆乾肉絲能炒出味道;做愛更如此,無論早洩、不舉,繼續做,終有一天能做到女人發出讚許的嘆聲。
切斯特.黃這本新書,寫的正是他從西點軍校到成為一個真正特戰隊綠扁帽軍官的過程,一項訓練接著一項訓練,由最初的痛苦到後來的享受。
看完書後,前中華民國陸軍206師616旅步二營少尉政戰官張某人有以下的心得:
一切成功基於訓練,616旅預官張少尉排長那枚槍榴彈可能運氣,但如果他受的訓練不扎實,例如由我來發射,那麼可能射中的是張政戰官的下巴。切斯特在伊拉克逮到叛亂分子領袖,讀起來似乎也純屬運氣,但最重要的仍是訓練時每個步驟的實踐程度,否則他全副武裝跳下黑鷹直昇機後,極可能與庫德族戰士一起迷失於塵土之中。
切斯特以綠扁帽為榮,鉅細靡遺地寫下他所受訓練的經過。如果我回到十八歲,很可能讀完這本書即立志報考軍校──我會選擇切斯特的西點軍校或岡山的陸軍官校?
哈囉切斯特,聊聊你的西點,你是哪一科畢業的?烘焙還是慕斯?純奶油蛋糕或也兼學紅豆鬆糕?
(本文作者為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