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講寫這故事的插曲。
寫這個故事時,突然想和可白老師開個玩笑,順便測試一下可白老師在情分外,對我作品的「真正評價」。於是,我又申請另外一個信箱,用假名「紀鐵棟」寄稿子給小兵,問他們要不要。
可白老師很快就回信了,她相信我的話:這個故事的作者紀鐵棟,是住在台東深山的原住民,山裡太偏僻了,所以沒電話,當然更沒有電腦和網路,每天要騎三十公里的摩托車,到台東市去借電腦寫作品。她除了讚美以外,也給我很多鼓勵,表示要出版這個故事。
國際書展前一週,我和她約在台北書展時見面。我說我很胖,她說胖子都很有才氣;我說我沒錢搭車到台北,她說她會寄錢讓我坐車;我說不必,我可以自己騎摩托車,邊打工邊趕到台北去見她。她說好,到了台北可以在小兵的倉庫打地鋪。
上台北那天,我開著車,幻想見面時,可白老師知道是我捉弄她,她會是怎樣的表情。原諒我這樣捉弄一個「生性樂觀的作家編輯」,因為,那幾天,為了趕著把這玩笑開完,我寫稿的動力好極了,天天寫,天天幻想我和可白老師見面的場景,結果,這本書我寫不到一個月,就完成了。
就像一般網友的初次約會一樣,後來我們碰面了,結果……(請自由想像)。
說這個故事的目的,是希望你笑一笑,接下來看這篇序時,能心情平靜一點。
去年,我接了一個新的班級,一半的學生來自單親家庭。
一半,比率好高,為什麼呢?我不知道,也沒人能回答,為什麼一個偏僻的山區小學某個班級,單親家庭將近一半?
和這班的孩子接觸久了,發現每個孩子身上都有著一段深沉的故事。
有孩子的媽媽很早就過世了,他回憶起媽媽來,總是三言兩語,我媽說……我媽說是她的口頭禪,聽她說這話,初期讓人震驚心疼,久了,那種渴望母親的心情,每每讓人難過。
有個小男生,他最記得爸爸過世那天的情形,爸爸吐了一臉盆的血,然後……就死了。小男生這麼說,突然話鋒一轉:我現在已經不難過了。他說。他由阿公阿嬤帶,媽媽帶著妹妹在遠遠的台中,我知道他很寂寞。他家在山上,附近沒有其他人家,就他一個小男生,回家面對不會說話的山,不會陪他玩的阿公阿嬤。
更多的孩子,因為父母離異,讓他們從此跟著爸爸或媽媽,組成一個個單親家庭。這樣的孩子常常不小心把我叫成了爸爸或媽媽,乍聽不免糾正他,幾次過後,我也接受這樣的叫法,沒關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生相處,情緣一場。於是,開始想寫這樣的故事,單親孩子背後的故事。
父母不管因什麼原因分開,分開前,總有一段風暴期,分開後,又有一長段落寞平和的日子要走,和班上孩子相處,常在他們的眼神裡,找到一絲不安、一點憂鬱。偶爾,和他們交談,早熟的言語,讓人心疼,孤單的身影,讓人不忍;總覺人世間雖然有這麼多不幸,為什麼不能晚些才讓他們知曉?
沒人能回答我前後的問題,沒人。
暑假開車到台東上課時,經過一個很美很孤單的村子,那時我正穿過一個長長的隧道,面海的村子到了,不到一百公尺的村子,馬上被另座山給阻隔了,那天經過,恰好一個小女孩佇立路旁,車子和她交會那一剎那,她清澈的眼神看我,突然,鐵花的形象就這樣活生生的出來了。
祝福每個孩子都能有個幸福的家,真的。更希望每個爸爸、媽媽都能替孩子們營造一個很棒的港口,這願望不大,是不是?
王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