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鬼話連篇
第一次讀《有鬼用》,大概是三年前,同時讀的還有另外四個短篇,後來都被收進了《小心》,只有《有鬼用》成為漏網之魚,想是風格不同,怕放在一起有點格格不入,我倒覺得這漏掉的一篇最具「韻文風」,連那遣詞用字也近乎百分百原汁原味,不經修飾。當然,我是錯的,這三年來,陳小姐一再修改,如稻田播種之後,收成時是粒粒皆辛苦。且慢,我絕不是要歌頌陳小姐的勞苦,勞苦從來不是陳小姐打動人心的地方,吸引人的,倒是那份看似漫不經心的舉重若輕。
看完《有鬼用》初稿的那個晚上,我做了個夢,細節已忘卻,只是夢中出現的一條長長走廊,印象鮮明,那長廊燈光黯淡,兩側疏疏落落地排列著一扇又一扇門,彷彿無窮無盡,一團鮮活的黃色,就在那既熟悉又陌生的空間裡滾來滾去,好像是鬼,卻一點也不顯得可怕。那是小說裡的黐頭芒吧,怎麼就跑到了我那絕對私密的夢裡世界來了呢?小時候不知道聽過誰的鬼話,說鬼最喜歡在夜裡拉小孩的腳,所以無論天氣多熱,睡覺時都要把雙腳包得嚴密嚴密。奇怪的是,我從沒夢過鬼,乍相見竟然是個調皮可愛的小囡,讓人想起《撞到正》裡一眾色彩豐富的嘩鬼。
陳小姐的故事像一場醒不過來的夢,時空跳躍得厲害,快得有時候讓人喘不過氣來。一條精緻伶巧的小鎖匙,從香港途經吉隆坡又掉落在泰國清邁,復又回到香港;從湮遠兒時記憶裡的歲月蒼蒼,到眼底爭分奪秒的你死我活;從一個人物到另一個人物,彷彿串成一圈菩提念珠,因果交纏而又難辨始終。然而,鬼話連篇,說的卻總歸是人間情事,米可與茜茜、阿成與丹姨、大班與亞燕、亞燕與癡漢,一對對怨偶,不是冤家不聚頭,倒又有幾分《瘋劫》的幽冥怨漠。大人魘魅養鬼,為的是有化解不了的仇恨,小孩未經污染,心澄如鏡,不懼鬼魅,還視之為朋友。「我」的祖母在祖父書桌抽屜裡暗藏著的那把小鎖匙,最終竟掛到了癡鈍兒白板的胸前,飽受折騰的他彷彿一夜成長,還懂得照顧癡男怨女留下的一對遺孤,從此生活安寧,歲月靜好。
記得九十年代初時,美國拍過一部以芝加哥公共屋?為背景的恐怖片Candyman,傳說中的屋?有一隻猛鬼,只要你對著洗手間的鏡子大喊五聲Candyman,猛鬼就會破鏡而出,肆殺屋中人。都市傳說承載了現代都市窮人的集體恐懼。同樣寫屋?,陳小姐卻將聳動人的鬼古寫成了一則摩登聊齋,這裡面有香江歲月的沉澱痕跡,有似有若無的因緣報應,有燦然斑駁的人間色相。但說到底,她更是一個說書人,阿帥哥到底是何方神聖?且聽她下回分解,我等待著。
黃愛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