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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文字的力量

　　每個人的少年時期，總會有段情竇初開，期盼愛情萌芽的青澀記憶。處於似懂非懂的尷尬青春期，最盛行的文化就是扮酷、扮憂鬱、扮純情、扮惆悵。以為理了個郭富城的開中線髮型，走路時任由髮尾隨風飄逸，頭髮稍亂時甩一甩頭，配著臉上那種愛理不理的表情，就能將憂鬱王子的形象發揮得淋漓盡致。

　　中學時期是學生領袖，學校裡的風雲人物，站在學弟妹仰慕的目光裡，是聚光燈的焦點，也成了我「裝模作樣」的優勢。我喜歡音樂，喜歡唱歌，常會躲在課室裡的一個角落，有意無意地哼唱起首首「療傷情歌」，裝得很有型似的。記憶最深刻的是周傳雄當時流行的〈黃昏〉〈忘記〉〈我的心太亂〉等。其實，也真沒吸引過任何人，僅僅是自爽自high自我感覺良好。

　　住在半島最南端的城市，看的是鄰國電視節目，聽的是他們的廣播電臺。記得當時「新加坡最受歡迎電臺」YES933，晚間時段有個很受年輕人歡迎的節目叫「音樂日記」，一個讓情感抒發的心情驛站。聽眾的心情寫真，有愉快的，也有悲傷的，都化成一篇篇感人的文字記錄，藉由主持人的聲音，透過空中與聽眾分享。背景音樂配合得天衣無縫，隨著故事情節的起伏而變換節奏旋律，往往牽動著聽者情緒，一同翻閱心情，重溫回憶。

　　我常會定時窩在收音機旁，感受著每一則感人肺腑的心情故事，每一首扣人心弦的柔美樂曲，獨自沉醉在自我的小世界裡。感傷時，聽了會更難過；也不知是同情故事主角的遭遇，抑或心中的共鳴作怪。而一陣情緒的波動翻騰後，卻會感到過癮，心情隨即豁然，如同一葉扁舟徜徉於驚濤駭浪中，平靜也澎湃。

　　在大馬高級教育文憑成績放榜後，以中上的成績申請大學，卻落得天堂有路，大學無門，沒有一所國立大學願意收留的窘境。當下各種療傷歌曲再度與我為伴，無奈卻久久無法平復心情。花了好一段時間處理升學事宜，也給了自己一年的空窗期「為所欲為」。

　　我開始爬起格子，試圖以文字宣洩抒發自己的內心世界。將一篇篇的議論文投稿報章，從政治，到教育，再到醫療，無所不談。當時見報率還蠻高的，也讓人誤以為是哪個憤世嫉俗的老頭子，如此多的意見。那是我弱冠之年，一轉眼，在這片廣闊田園，已耕作十年。

　　爾後，在絕境的慌亂中，我誤打誤撞踏入了醫學的「白色象牙塔」，一條不歸路。曾是不公平升學制度下的犧牲者，即使輾轉獲得醫學院的一席名額，心中仍滿懷委屈、憤怒、埋怨。較同齡朋友遲了一年入學，我抱著憤怒青年的心情，混雜著內心陰暗面的一絲自卑感，戰兢忐忑地跨入大學門檻。

　　說實話，大學生涯是我一生中最開心珍貴的人生階段。一班肝膽相照的「豬朋狗友」，一起玩鬧嬉笑，一起在三更半夜溜到mamak檔喝茶打屁，一起在考試前夕待在麥當勞觀賞李宗偉與林丹的對決。五年有苦有樂，有歡笑有淚水。有機會接觸到病人，心態上也有所轉變，理性的我居然也有流下感性淚水的時刻。

　　畢了業，開始實習醫生的生活，卻患上了憂鬱症，成了名副其實的「憂鬱王子」。那段日子近乎自暴自棄，曠工像呼吸一樣平常。經歷著困難與挫折，吞聲忍淚，不善於以言語表達。唯將一切藏於內心深處的小角落，塞得滿滿後，崩潰了。於是，我嘗試用文字與家人溝通，試圖讓他們了解我當下黯然銷魂之痛。我將那發自內心的嘶喊，寫了兩封給家人的信，不是遺書，卻是錐心泣血之信。

　　我很感恩，還有個溫暖的家，在狂風暴雨中，仍有堅固的避風港。在我最需要安慰時，未婚妻毫無條件的陪伴，不嫌棄我爛泥難扶上牆，一直不離不棄。家慈不忍我如此煎熬，夜夜以淚洗面，為了我而俯伏跪地祈禱，回想起來深感愧疚虧欠。家嚴是位沉厚寡言之人，縱使對家人知疼著熱，卻也不善於以行動表達，不茍言笑，是個典型的傳統父親。

　　那一次，他親手為我寫了封回信，那應該是爸爸給我的第一封信。信中鼓勵著我堅強面對生命中的艱巨挑戰與重重障礙，無須將壓力強加在自己肩頭。他要我選擇自己想走的路，因為他們供我求學的責任已盡，如今我需要為自己的將來作決定、負責任。他們會尊重我的選擇，也會繼續在背後支持。

　　信中有一段話叫我印象最深刻，是說大雨過後總會有彩虹，只要能咬緊牙根勇敢的跨越艱辛關鍵的這幾年，往後的日子將會海闊天空。也要我想像往後甜美的成果——能夠坐在自己的小診所內為病人服務，閒暇時能閱讀寫作打發時間，做自己喜歡的事。

　　再普通不過的一封書信，當中的這段文字卻寫入我心坎裡，讓我淚濕衣襟。我一直將這段文字銘記於心，並堅持下去，苦盡甘來，最終得以品嘗豐碩果實的滋味。直到現在爸爸或許還不知道，這一段文字，改變了我一生，也讓我領悟到了文字的奇妙力量。

　　人心能影響文字，而文字也能影響人心。一段觸動人心的文字，能改變人的心境，也能夠改變這個世界。就好比言語的力量，能夠建立一個人，也能絆倒一個人。這提醒我在接觸病人時更用心傾聽，敏銳觀察，並溫柔回應。

　　我相信文字有療癒的力量，每個人也都能成為每個人的良醫。設身處地，感受著病人的感受，尋覓他們生命難題隱藏的價值，一點一滴地記錄下來。無論是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或人神共憤的氣人故事，都以當下最真實的情感，毫無隱瞞地全然呈現。將他們對自己的啟發，人生歷練，耕種於這片文田中。盼望在收割之時，能與人分享豐收成果，為他們帶來人生的昇華，成為他們的祝福。

　　文字，是一種情感的抒發，是壓力的釋放，也是靈修的良藥。如果生活有濃縮，這就是，這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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