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二樓書店 > 卯起勁來無所謂！：上班族小說家的碎念日常

導讀

＜津村記久子：「失落世代」的發言人＞

新井一二三

　　每個世代都需要發言人，津村記久子可說是日本所謂「失落世代」的發言人。

　　「失落世代」是指從一九九三年到二○○五年間，從學校畢業出社會的一代人。當時日本經濟不景氣到谷底，新鮮人找工作特別困難，媒體稱之為「就職冰河期」。一九七八年一月二十三日在大阪出生的津村記久子，於「就職冰河期」正中間的二○○○年畢業於京都大谷大學。在好不容易才應徵上的公司，她遭到上司霸凌，十個月後便辭職。之後，她邊上班邊寫作，○五年以《你永遠比他們年輕》（台譯：等待放晴的日子）獲得太宰治獎而受到注目，○九年以《綠蘿之舟》（???????舟）得到芥川龍之介獎。

　　津村記久子寫的是社會中下層的年輕人。太宰治獎得獎作品的主角，是三流大學的女學生堀貝。她沒有交過男朋友，卻不肯承認自己是「處女」，反要用「童真女」、「不良庫存」等去掉男性觀點的詞語自稱，顯然是被男性中心主義的社會反覆欺負而心理受傷所致。她本人以及友人都多多少少遭受過虐待，乃來自家庭、同學、廣大社會等各方面的。著名作家松浦理英子高度評價這部小說，寫道：它具備著訴諸讀者靈魂的力量，是一部傑作。

　　又如芥川獎作品的主角—長瀨。她有房，有工作，有的吃，並不符合傳統定義的弱勢族群。可是，父母離婚以後，與母親兩人相依為命的屋子已經破舊，收入偏少使她必須兼三份差，吃的是廉價便當。再說，她周圍的老同學等都處於差不多的處境，顯然構成一個階層。在經濟低成長，甚至負成長的社會裡，即使暫時的衣食住行不成問題，總是得小心翼翼地盤算著手頭上的錢還有多少，以便確認短期內不會挨餓，但不可能對未來抱有任何希望。

　　村上龍於二○○○年問世的長篇小說《希望之國》（希望????????）裡，就讓登場人物說過：這個國家什麼都有，就是缺乏希望。當國家經濟開始萎縮之際，國民生活並不是一下子就變窮的，反而是會先蒸發掉社會上那些對未來的希望。同一年出社會的津村一代人，面對的就是那麼一個社會。當年小泉純一郎首相帶領的長期政權推行了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使得日本曾有的終身雇傭制即鐵飯碗崩潰，結果勞動市場愈來愈多低薪而臨時性的非正規工作。當時的流行語是「勝組vs負組」，可是過了十五年，簡直多半的日本社會都淪落為「負組」。

　　在「失落世代」之前，從一九八六年到九三年之間出社會的一代人，則被稱為「泡沫（經濟）世代」；當時找正職易如反掌，收入也偏高，還能期待可觀的獎金。結果，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都買得起名牌服裝、皮包，也常到國外度假旅行，跟《綠蘿之舟》的女主角謹慎考慮能否將工廠裡工作一年得來的薪水存下來、去坐郵輪環遊世界，呈現明顯對比。在「泡沫世代」和「失落世代」之間，最大的差別在於對未來有沒有希望，而其背景是非正規工作的增加，即經濟全球化的進展。

　　跟二十世紀的女作家曾寫了家庭、戀愛、消費生活不同，津村記久子主要寫工作，即職場上的喜怒哀樂。如今全球化波及日本，留在家裡伺候丈夫、孩子的「專職主婦」早已成了昔日傳說；反之，不分男女都要把販賣時間換取金錢生活。老實說，年長的讀者看來，她書寫的內容低調得簡直令人不敢置信。難道小說家不再給讀者看華麗的夢想了嗎？她散文集的書腰上竟然寫著：既低調又單身，也可以過得幸福呢。上世紀的女作家寫了帥哥男友、海外旅行、高級餐廳；津村記久子則寫女同學、郊區的商場、連鎖餐廳。令人大開眼界的是，這種書寫果然贏得她同代人的熱烈支持，因為那才是他們真正過的日子，而每個世代都需要發言人。

　　如今在全球化的世界，大多數人過著很低調的生活。從這一點來看，津村記久子的書寫可以訴諸全世界的上班族。她在日常生活中找到的小小樂趣，也會引起各地讀者的共鳴吧。本書日文原版的後記裡，作者寫到：如此低調的傻瓜都說好說歹能活下去，讀者們把我當底線都不妨。她顯然志願著療傷文學；這是自尊心很高的人，才能承擔的高貴任務。津村記久子日前已辭職，當上專業作家，並且獲得二○一三年的川端康成獎和一六年的藝術選獎新人賞。希望今後她越來越多作品被翻成中文，能抵達台灣讀者的手中以及心中。

　　（本文作者為日本作家，明治大學教授）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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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稿時，心中有股莫名的無所謂感如漣漪般不斷擴散。有了小說家的身分後，這幾年來，經常出現在書中的朋友小Y已嫁作人婦，世足賽、歐洲國家盃、美洲盃、奧運和冬奧也都各自舉辦過兩次、泰利（John Ter ry）在記者會上大罵教練法比奧卡佩羅（FabioCapello，知名足球教練），隔天卻又開了道歉記者會、嫁給西班牙人的朋友M生了小寶寶、我去申辦了J SPORTS 頻道，儘管發生了許多事，在生活中思考無關緊要的事這點，完全沒變。即便如此，還是會覺得百感交集吧，我試著這樣問自己，得到的答案是，沒有。「算了，我也是有努力過」，微薄的自信如同泡影，只留下無力感。也許，我會重玩DS版的《勇者鬥惡龍Ⅴ》，腦中短暫閃過這個念頭。下次我要狠下心，不再讓爆彈寶寶「尼特羅（???）」成為夥伴（這恐怕不可能）。

　　寫這篇後記時，對於本書的無所謂感，我決定以不自嘲、不推託的態度來寫。結果卻什麼都寫不出來，好個雙而刃似的無所謂感。察覺大事不妙的責編，用充滿活力的字跡寫著「請寫寫看這本書是希望給怎樣的人看！」（這位責編是個耿直的年輕人，經常把超商抽獎的安慰獎《勇者鬥惡龍》筆記本送給我），所以我打算想到什麼就寫什麼。

　　炫耀自誇、溫馨感人、人生道理、他人的不幸，儘管對這些都膩了，還是想讀點什麼的時候，希望能翻開本書。我把想說的話毫無保留地寫出來，即使內容平淡沒意義，若能使讀的人在閱讀過程中稍微放鬆，我會感到很幸福。這樣就很好了，讓人有這種感覺的，不是百貨地下美食街賣的蛋糕，而是在超市花不到兩百日圓就能買到的點心。如果我的書能讓各位覺得，像是在超好吃的森永牛奶餅上塗了巧克力那樣，我應該會高興到哭出來吧。

　　有時想與知心好友閒聊打屁，可是時間有點晚了，或是對方現在好像很忙，這種時候，若能拿起本書隨意翻閱，我也會非常開心。不起眼又愚蠢也無妨，總覺得有把握活下去，把本書當成這樣的指標也沒關係。

　　順帶一提，原本我想在後記寫寫看關於回籠覺這件事，但有種過於「渴望」的感覺，自己讀完有點嚇到，所以還是算了。「搞什麼，我就是想看回籠覺啊！」，如果有人這麼想，真的很抱歉。小睡、大睡（？）和午睡，平時我會像這樣一天睡三回，簡單地算了一下，一年之中我大概有過八百次想睡回籠覺的念頭，想到就鬱悶。

　　不管能不能睡回籠覺，我都由衷期望，各位別為了某些事陷入自責的情緒。此外，當你遇上隨便評論別人幸不幸福的無禮傢伙時，請將本書拿給他看，讓他知道這世上還有人老想些無所謂的事。他讀完後自會理解，什麼叫「白費力氣」。

　　那麼在此暫別，下次希望透過小說與各位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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