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邁爾士.戴維斯是史上最偉大的爵士音樂家,沒有之一。在超過五十年的音樂生涯裡,他最大的貢獻就是以黑人藝術家之尊,持續地推動爵士樂往不同的方向邁進。所有熱愛音樂的讀者,都可以在戴維斯無數的作品裡找到自己所愛;也許是法國導演路易.馬盧的《死刑臺與電梯》裡孤寂的小號獨奏、也許是和摯友吉爾.艾文斯合作,從西班牙作曲家華金.羅德里格《阿蘭輝茲協奏曲》得到靈感的《西班牙素描》、也許是走向調式演奏的《泛泛藍調》、也許是融合搖滾樂的《潑婦精釀》。
戴維斯在爵士樂史上的地位如此之重要,他所訓練出來的子弟兵至今依然雄霸爵士樂壇,而由他開發出來的風格也開枝散葉,滲透至後來的音樂走向。戴維斯在這本自傳裡親口說明了不同時期的經典代表作誕生過程,包括他想找誰來錄音,想要什麼樣的音色、節奏,建立什麼樣的音樂風格,甚至找誰來設計封面,用哪位模特兒?這本書交代了細節,毋須贅述,筆者在此僅介紹戴維斯演奏生涯後期的音樂嘗試與流行樂之間的關連。
在1980年代初期捲土重來、風光復出時,戴維斯就已經留意到當時年輕黑人喜愛的音樂,特別是嘻哈樂類型。1985年時,戴維斯離開哥倫比亞唱片,和華納簽了新約,他先後組合了兩個班底,錄製了以器樂演奏為主的《屠圖》和有歌手參與的Rubberband。或許是看好主導《屠圖》製作的天才貝斯手馬克思.米勒,華納唱片的高層選擇發行了《屠圖》,腰斬了他們認為偏流行的Rubberband。
1992年時,華納唱片發行了戴維斯更流行的作品Doo-Bop,先前為Rubberband錄製的音樂被Doo-Bop的製作人Easy Mo Bee「資源回收」,重製成「Fantasy」和「High Speed Chase」兩首曲子。
可能是發行時間點的問題,Doo-Bop被戴維斯本人最痛恨的樂評人稱為「酸爵士」(Acid Jazz,指結合嘻哈和放克元素的混搭爵士)的東施效顰之作,娛樂勝過於藝術價值。可想而知,戴維斯若地下有知,不知道要如何出口成「髒」地飆罵?2011年,歐洲的華納唱片在發行戴維斯大全集時,又把Rubberband裡的幾首曲子放回去。直到2019年,完整的Rubberband錄音終於首度問世。
在新靈魂樂(Neo soul)運動流行了這麼多年之後,各種音樂元素的混搭早就是音樂製作的常態。由戴維斯所主導的混搭之作Rubberband不但具備了所有新靈魂樂的特色,而且還走在時代潮流前端,整整領先流行樂壇至少十年以上。
Rubberband邀請了兩位靈魂女歌手Lalah Hathaway與Ledisi (當時只有十三歲)參與,分別演唱了第四軌的「So Emotional」和第一軌的「Rubberband of Life」,帶勁的節奏和性感的小號獨奏聲中帶出靈騷味十足的歌唱,其他器樂演奏的曲子編排也都各有巧思,吉他手麥克.史騰的獨奏尤為精彩,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融合了流行、放克、節奏藍調的Rubberband和當紅的爵士鋼琴手Robert Glasper的「黑人收音機實驗計畫」(Black Radio Experiment)路線若合符節,證明戴維斯果然是音樂的先行者。
在1990年後期美國新靈魂樂運動蔚為風潮之前,這位偉大的小號手就已經透過Rubberband表達他的音樂企圖:盡可能挪用所有黑人音樂元素來進行實驗。戴維斯的最後一張錄音室專輯Doo-Bop只玩固定重拍,幾個簡單的小號音符游移其間。這樣的作品雖然無法獲得傳統爵士樂迷的青睞,權威的「全音樂指南」甚至只給兩顆星,但對於玩音樂的後輩們卻是意義重大。戴維斯於1991年去世之後,爵士、即興、嘻哈、節奏藍調等元素水乳交融,彼此關係更為緊密,爵士樂化身為DJ取樣對象的「超經典」。
這幾年來,臺灣流行樂的創作採用了相當比例的黑人音樂元素,嘻哈歌曲是許多年輕樂迷宣稱的心頭好,但關於黑人音樂究竟經歷了什麼樣的歷程,才走到今天的面貌?坊間並沒有太多具份量的音樂論述。作為一名才華洋溢的黑人男性藝術家,戴維斯或有其乖張、虛榮、武斷之處,但他的強悍、憤怒與自信,和大唱片公司之間的頑強對抗,也造就了一張又一張雋永的作品。
容許我借用他說的話,戴維斯就是這麼一個「畜生等級」、「超級機掰」、「屌到爆」的藝術家。透過戴維斯鮮活的講故事方式,讀者可以重新理解這位來自東聖路易的牙醫之子,如何透過建立獨特而明確的黑人美學系統,最終促成了無數次的音樂革新——諸多細節都寫在五百多頁的自傳裡,就請讀者細細品嚐了!
孫秀蕙,國立政治大學廣告系教授,《音響論壇》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