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對日抗戰時期,由汪精衛所領導而在淪陷區建立的一個政權,當其存在的時候,人們對它有過那樣多的揣測;於其覆亡以後,仍然會有那樣多的傳說。歷史上很少有一個政權,會像它那樣給予世人以如此不確定的觀念!到今天為止,這政權已經消逝了十四年,在事諸人,且已泰半物化,大體早因成敗而蓋棺論定,但留駐在人們心理的一項微妙感,似乎並不曾完全祛除。
當兩年前姚勵頗兄創刊春秋雜誌時,認為汪政權不論其本質如何,目的如何,歷史終將寫下這一頁。不管是讓後人齒冷;或者是供後人嘆息。而戰後尚無人比較完整地寫過這一段往事。他希望我以此中人寫此中事,為讀者打破這一個謎樣的疑團。我卻不過他的盛意,事前也來不及作一個寫作的準備,糊裡糊塗就寫好了第一節交給了他。
直待春秋出版以後,才看到他代我安上了一個大題目「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而又為我安上了我這幾年常用的筆名——「朱子家」。無可諱言,這題目在我來說是不夠莊重的。而且以我當時見聞的狹陋,我也不至於狂妄地竟會用這個包羅太廣的大題目。雖然我也曾受過有類於蠶室腐刑之痛,但我決不敢以太史公自居。用筆名寫實事,也容易引起人家藏頭露尾的誤會。然而一切既然已經決定了,在過去兩年中,我只有勉力做去,在我的筆下,盡力求其能做到「信」與「實」。
在連續寫作期內,因為忙於筆債,事前既沒有預先擬定一個大綱,更以記憶力的減退,參考資料的全付闕如,事實上連一個大綱也竟然無從立起。到每期春秋的最後截稿期,就隨便抓上一節往事,完篇塞責,所以前後每多倒置,次序也見凌亂。又因為我力求想做到信實,僅就我親見親聞的事實為根據,每以孤陋,失之瑣碎。假如有一天我還能重回故土,將以我的餘年,搜集資料,重為改寫,這只有期之於渺茫的將來了。這一本書,只能說是我參加汪政權的個人回憶錄,也是我流浪中的一份紀念,假如謬承讀者以史料相視,將會愈增我的慚愧。
雖然和平以後,我有過太不幸的遭遇:籍沒、羈囚、以及一頂脫不掉的帽子,但我全沒有後悔,因為我明白本來這就是叫做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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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一九五九年七月飄零第十週年
金雄白自序於香港旅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