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老莊大體OK就好
—淡江大學中文系榮譽教授�華梵大學中文系特聘教授 曾昭旭
一、「亂世」之時,老莊思想往往興盛
老莊,或者說道家思想,向來被看作是衰世之書、亂世之音。那目前坊間有關老莊的出版品不但遠比儒家孔孟多,而且雜然紛陳、花樣繁多,是表示我們正處於衰亂之世嗎?依我看恐怕真的是如此。所謂的衰亂不一定就指烽火連天、生靈塗炭,更是指禮壞樂崩、人心無主。每逢此際,老莊或道家型思想都會應運而生,好幫助習慣依循體制運作的秩序過活、卻因體例崩壞而徬徨無措的人心,及早找回他的安定感。
怎麼找?當然不是向眾聲喧嘩、莫衷一是的外界找,而是往內在簡樸純淨、貞定恆常的本心找囉!而老莊之書正專門凸顯這種往內找的生命智慧,也正是現代的困惑人心最迫切需要的靈丹妙藥,因此解老解莊的著作不斷推陳出新,也就理所當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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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來「大體OK」解老莊吧!
在眾多解說老莊的書中,珮琦所作的這本《圖解老莊思想》有什麼不同呢?我細讀一遍,覺得大體OK,也能弄出一些新花樣來,是值得向讀者推薦的。
咦!你不是只說大體OK嗎?(代表其實藏有許多瑕疵?)又說玩弄新花樣(這就更像貶辭了!),為什麼還值得推薦呢?請讀者先不要順著成見望文生義,不妨藉此先接受一點老莊思想的洗禮,須知老莊的言說,向來就是「正言若反」的呀!
先說大體OK罷!原來所謂大體,是指原始精神、根本原則(也就是老莊所說的「道」啦!),作者在本書的說解中,對老莊之道,把握是準確的,詮釋也能自圓其說。例如點出老莊的政治哲學其實是針對統治者(而非客觀的體制運作)而言,就很要緊。本來說解老莊,根本只須準確掌握大體就行,至於小節,真的不用太計較,以免捨本逐末,大違老莊反樸歸真的精神。
當然我不是說作者在枝節字句的解釋上不精到,事實上書中也時有妙解,例如解「正言若反」,作者就說這不只指語言表述方式,也隱含修養工夫的意涵,有返回心上做工夫以鬆開心知對相對價值標準的執著的意思,這樣才能將「正言」所表示的真價值意涵實踐出來。像這樣的別解就很精彩,但就算如此,也仍不必太放在心上,隨緣欣賞就好,重要的是借此有會於心,默識於道。因此,若在解釋上偶有誤差,就更不用計較了,例如「成乎心」和「成心」作者視為同義,恐有待商榷。但又何妨?本來依老莊的精神,凡有所解釋,即必生誤差,有限的語言,又那能盡「道」的奧祕?都只不過是偶得一指罷了!整全之意,本不可說而但憑體會,本不在書而在人心的自知,因此對老莊之道的種種說解,也不妨輕鬆視之可也!此之謂大體OK,或如陶淵明之好讀書而不求甚解。
回顧我過去數十年教老莊,最愛用大字白文本(也就是沒有注解的本子)當教科書,因為光原文就夠人參詳了,何須平添那麼多注解亂人心意?上課時也常建議學生莫忙著抄筆記,專心聽講、當下有悟比較重要,記下來的都是糟粕,聽完忘了最好,不懂的話下次再聽就是了!學老莊總該瀟灑些嘛!這也是大體OK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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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用圖解重新欣賞老莊
交代過大體OK,再來說說玩新花樣,這在本書當然就是指圖解這部分。請問說老莊哲學用圖解好不好或有沒有必要呢?依我看這疑問根本不成立。因為依老莊的自由精神,所有說解都是不必要的(都只是隨緣),也難說好壞(齊物論嘛)。但玩些新花樣來說解真的毫無意義嗎?那又不是,最主要的功能恐怕就是「解構」,用新鮮的方式、花樣來解老舊、已屬成見之構,好讓那活活潑潑、不可方物的「道」能透露出來。這不就是老莊的言說方式嗎?正所謂「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之辭」(編按:指空虛飄渺的話、誇張的言論、沒有範圍限制的言辭,出自《莊子•天下》)呀!所以,隨你怎麼寫、玩什麼花樣,你這樣寫這樣解,我就相應地也這樣讀這樣欣賞就結了!這才是自由隨緣的讀老莊之方呀!
當然要小心的是當新花樣玩久了變成舊花樣,也會僵化成新結構新成見而有待解構。這也可以順便說明為什麼解說老莊(甚至延伸到儒家孔孟亦然)之書總須推陳出新。正因為生命之學本來是日新又新的聖之時者,或莊子所謂「卮言日出」(編按:指意至筆至、不帶成見的言論,是不斷在變化更新的,與「和以天倪」皆出自《莊子•寓言》),重要的是能當下「和以天倪」(編按:指與大自然契合),能真實藉此悟道。這不只要靠作者言說的生生不息,更要靠讀者一心的隨時自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