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長青咀華,詩人有選
詩人有選,一如家有喜事,蓋若非詩作有足夠累積,同時詩作有其質地,否則難以成選。讀長青詩選,想其如何擇選自身詩作,勢必也重溫了那寫詩時,那些經歷的、反省的時時刻刻。
而我也不免回想起與長青的朋友之誼。我在2009年左右至台中南區中興大學任教,那時還住學校宿舍,對台中人生地不熟。已住在台中南區旁大里區的長青,不時會相約出來聊天談詩,談文學。那時在學校下課,學生問老師等會去哪?我回答,準備跟詩人聊天去。
詩人,因為我與長青的友誼,顯得如此日常,不像書本紙本那樣有隔。讀長青詩作,特別是台語詩作部分,往往能再加上長青的口吻語音,更顯親切深刻。詩作的文字,一旦被語音恢復,便能得到一種音量的支持,聲音更能凸顯為一種詩的修辭。如此之聲音美學經營,臺灣前輩詩人楊牧可為代表。然則,長青所走的詩聲音路線,顯然是楊牧所未行之的台語詩實驗。
我特別以台語詩實驗稱長青之台語詩寫作,因為目前台語詩書寫的發展,主要建立在一個母語非法�不能的歷史前提;亦即:在戰後臺灣戒嚴背景下,對於族群母語的壓抑,將國語�北京話知識化與政治化為公眾話語,進而建立一個國語共同體。因此,寫母語詩,使原本被壓抑的言說得到舒展同時,也具有其將非法而成當然的政治戲劇張力。
但詩終究是詩,其語言美學並非單純建立在「可言之」的部分,而更在「如何言之」,乃至於實驗性上,由此才能擴張語言之可能,以及對應語言的意義幅度可能。相對一些語言直白,或者題材限制在鄉土親情題材的母語詩,長青的母語詩是能看到一種現代主義的嘗試,甚至帶有一種後現代的可參與創作性。語言之為用,不只在指事,更供以人予以想像,探勘想像,即便是母語,亦不違此道,因此母語詩書寫,也應成為獲知、想像的工具,如此母語,乃至於母語詩方能成活。
韓愈〈進學解〉有言:「沈浸濃郁,含英咀華,作為文章,其書滿家。」咀者,細細咀嚼體會;英華,則精華也。如今詩人長青將其歷年刊行之詩作,再擇取為選集,無疑正是其詩作精華中之精華,為讀者提供詩人詩作中的名山勝景,亦足以為將來臺灣現代詩史與詩學論述之品取,是為序。
解昆樺
2020.8寫於臺中柳川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