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我是W,跟著走過柳川的存在與不存在
臺中只是兩個字?跟著妍音走入臺中,從此臺中不再是兩個字的名詞。臺中由民族路的老宅活了過來,宛若科幻小說,在已然塵歸塵土歸土,只剩下老地名,彷彿墓碑般,一塊塊各自的土地記憶,一處處斷裂的時代回憶,開始長出了血肉,拉扯啟動早已骸骨化的古道,引領讀者走入離散紛亂,歷經繁華,也曾陷落寂靜的老臺中歲月。
水是民生所需,聚落往往依靠著河川溪流而生。柳川源於烏溪,入旱溪,經葫蘆墩圳、雷公汴,形成邱厝溪出秋老大圳的大墩溪,後稱為柳川。小時候的記憶模糊在一間間狹窄陰暗的吊腳樓邊,沒幾年,吊腳樓拆除,柳川下連續施放三年的蜂炮。我來自鹽水,熟悉蜂炮驅除的用意,卻從未弄清柳川當年施放蜂炮的原因。多年後,我認識當年參與綁柳川蜂炮的師傅,師傅侃侃而談當年盛況,也沒能跟我說明柳川的故事。
再次接觸到柳川,是因為妍音提及,關於臺中已然消逝或消失中的風景。帶著照相機,穿越臺中中區,記憶平等街邊的玉市,望成功路上的萬春宮,探曾經駐足臺中中區電影院的舊址,看民族路和中山路之間的老建築,鑽巷弄間的廟宇,訪第二市場,嘆一間間老咖啡館,當時中央書局還未回到臺中中區,曾經有電影院冷氣排水嘩啦啦流過的街道,尚冷清。
日式平房小宅、兩層樓洋房、酒家、廣播電臺、佛寺的圖書館和教會,幽深起伏的長巷子,那是柳川古道曾有過的風景。何謂鄉愁,「孤燈然客夢,寒杵搗鄉愁。」身在異鄉,孤寂感油然而生,鄉愁於是浮現。最初熟悉的記憶,是父親是母親所給,對最初家庭印象就像是銘印,鄉愁或許多來自心中最深的銘印。以臺中的風景,以住所的變遷,以人事物的流轉,敘述父母親逐漸老去的情景,每一段生命曾經歷的故事,都是見證父母親一生若柳川般注入臺中舊城,注入子女和開展後的家庭。城是家,家抑是城。三輪車、霓虹燈和海拔八十九公尺的砲臺山,出了城,父母親原來的家,散落在城外。十甲路的回憶、大坑的印象和父親所提及曾經住過的水返腳,城裡城外構築家的脈絡,也是城生長的脈絡,由平房到洋房,從洋房到公寓,人事物在土地上更動,唯有柳川仍流過。
柳川再現了當年的記憶,柳川的存在記錄了曾經發生的往昔,柳川像一具記憶的載體,重複著記錄與再現當年年幼的「我」。在柳川旁回憶的又是哪一些的「我」,又是柳川如何成就了今日的「我」,柳川旁那些曾經的「我」正被今日今時哪一個「我」所憶起。
《鄉愁在柳川古道》以自身經驗與足跡,踏查了臺中的往昔,那些被忽略的庶民生活細節與被淡忘的文化,曾缺席歷史的對話。文學以細膩的思索,綿密的筆調,關注曾經歷過的時代空缺,路途經由二十世紀初到二十一世紀的故事。
我的生活回憶重疊著妍音提及的往昔,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般,憶起最初對柳川的印象,由民權路曠野般的街景,遊入密集的陌生疏離。那是柳川彷彿已熄燈的過去,沒有父親所說的估衣市場,我們一家在臺中進進出出,再入臺中中區,換到的是一張單行道的罰單。我始終徘徊在臺中舊城外,回憶故鄉那些曾經滄海後來的大排,柳川是陰鬱的,當我由母校舊日師院的大門步出,最常想起的是「天烏烏欲落雨」那一句歌詞的旋律。
我的失落在哪?
看《鄉愁在柳川古道》宛若卡通小丸子般的快樂童年回憶,浴池、冰棒和柳川春夏間的晨曦。女孩長大,女性往往是家庭文化的守護者,一個家的背景、過去、信仰習慣和風俗等等,往往是靠一代代的女性,傳承,融合,重組和再現。當女孩變成母親,當女孩老去,柳川是溫柔的,柳川是長者的手輕輕摩挲過孩童的髮梢,那蜿蜒在城市裡的水圳,不知不覺又讓我憶起環繞鹽水的大排。
水是城市的父親與母親,妍音以柳川的經驗,重繪家族與父母親的故事,傳承一個家的始末,也傳承了一個人的自我。臺中城緩緩從妍音的文字中,重回往日時光的面貌。我不禁想起電影《一代宗師》:「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城是一個人,一個人即是一座城。
奇幻文學作家 跳舞鯨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