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真理必勝」抑或「真理部必勝」?
某夜凌晨一時許,我睡前用手機在免費相片網站搜尋「Hong Kong」,在海量照片中瞥見一張俯瞰圖,下方可見一段馬路,兩旁豎立著紅磚牆,以及一道又一道凹進牆的鐵門,照片中空無一人。
看見照片之前,我以為這段記憶已經丟失:我和十幾位同業在馬路上方、應該是照片取景的位置,俯視數名仍罕有在校園內露面的少年。他們循Z字型路線走在馬路之間穿梭,第一道、第二道、第三道門,直至試遍了每道鐵門,確認鐵門無法開啟後,數人繼續前行,消失於眾人視線中。
那是理大圍城第六天,少年行走的路線、行家之間交換的眼神、無人舉機的默契,這些細節我沒有筆錄和攝錄,舊記憶毫無預兆下被抽出,剎那間只聽見自己的心臟猛烈跳動,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慌感冒出……
你也經歷過這樣的時刻嗎?
《殤城後遺》訴說的明明是他人之事,讀來其實是眾人之事,借青年、社工等人之口,在告訴你我,驚恐、憤怒、迷惘與失落的感覺真實存在,而我們同屬一個共同體,有同一道瘡疤需要呵護。有人形容,理大一役是反修例運動中的重要分水嶺,但圍城十多日,城外縱有圍魏救趙的雄心,亦未必完全瞭解城內的戰火與情緒,張凱傑決定借此書,領讀者一窺牆內人所經歷的事。
牆外,我城持續半年的示威抗爭中,有一個個未被紀錄的人物,他們的一字一句,在無大台的抗爭下更顯珍貴,他們不在鎂光燈下出沒,但在浪潮中,每人都是獨立個體,各有走上街頭的原因,這批人集合起來成為新聞報道頭版的數字,但數字背後,他們各有故事。而如果他們願意開口,就理應有平台供他們道出所有。
事過境遷,既然有創傷後遺症,為何張仍要一一提起?要迫眾人再撕開結痂?揮筆寫下洋洋萬字,只能算是抗爭行動的其中一塊拼圖,何解必須出版?
近半年來,見證數間本地媒體倒閉,不消片刻,所有網上的報道、相片及影片消失殆盡。此時,我和2021年6月24日凌晨,湧往各處報紙檔和便利店排隊的群眾一樣,渴望手執一紙的實物感,出版物本身亦承載了重要任務,待大家的記憶日漸模糊、大腦失去功能之時,至少仍有一紙真言流傳,讓有發生過的事情,不至於歷史洪流中沒頂。
與張凱傑為同窗時,見過他在資源緊拙下,力爭出版佔領運動特刊,付印後,他形容為「完成歷史任務」。至反修例運動稍歇,張擔鋼導演製作《紅磚危城》紀錄片,奪國際認可後未言休,繼續他的「歷史任務」。慶幸與此良友結伴成長,也喜見你仍是當年的赤子。
2022年之始,一句「真理必勝」勾起無數不甘、不願與不捨,但歷史任務實則是眾人之事,若我們未盡保存歷史的責任,在世代交替之後,一是真理必勝,要不然,就是創造真相的真理部必勝。共勉。
新聞工作者
陳倩婷
2022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