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一時之間,找不到山門」是一個重要的邏輯轉折(反邏輯),燈光亮摸不到門,這不就是陸之駿詩經常出現的悖論「黑夜比白天更光明」(〈二月二〉)嗎?他用矛盾情境的矛盾語勢讓散文成詩。美國耶魯大學結構主義的巨擘 Cleanth Brooks 與 Robert C. Warren 都強調過「詩是矛盾語」,這兒再舉一例:
走過這段路,才知道�這段路,不遠也不近�可能三年猛攻上不了山�可以月圓月缺就到彼岸
──〈遠望坑上埡口〉
而矛盾語言經常是一種語言機智的體現,一個葷笑話,一個香港式爛gag也用到語言機智。可語言機智也可以與高度嚴肅(Wit and High Seriousness)結合共生,(詳讀 Cleanth Brooks 的 Modern Poetryand The Tradition 第二章,頁十八-三十八)。
陸之駿走出靜態活動,佈局寫歷史故事,他準備送一榆一櫸給老友許長仁,就我的揣測,已萌逾矩初念。繼許長仁之後,他寫蕭道應,詩的故事用附註說明,詩中第四節寫得恰如其分:「轉頭說起關到第三年,那種絕望�絕望到能背誦牢房陰暗角落�蜘蛛結網全程,一絲一線交錯網羅�反覆推敲誰出賣了天亮時的曙光」,接下來去的八行由於作者難掩悲憤,似乎露與怒多了些,聲音與憤怒(Sound and fury)強烈,稍稍缺乏古典的抑制。艾略特言「躲避情緒」(run away from emotionality),有它一定的道理。
用故事、軼聞、友情……寫的另一則〈一九八四〉輕鬆太多:〈一九八四──寫給大俠謝建平〉看了忍不住要笑。這是鬧劇、笑劇、政治動畫、警察追匪劇。它把一場政治挑釁,寫成一齣官兵抓賊的遊戲,這是另一種方式的run away from emotionality,讓事件放在回憶的背景,成了一方緝拿、一方逃躲的喜劇。
陸之駿開始轉?,從直線式敘事(linear narrative)──一切從開頭講起,有條有理──轉而在〈菜巿場〉嘗試「中間突破」(in media res),陸之駿熟稔動靜美學,大多數時候,他是以靜制動,以動襯靜,他把自己好玩的本性馴服了,至少是按捺住。在詩集的八十五首詩中,只有幾首類近歡樂頌的作品在不經意的情況下流露出來。〈山裡的安全會議〉,八棵大樹在開會,大家都知道八棵大樹是八個顢頇老頭的代喻或「曲喻」(metonymy),就寫得十分生動、活潑、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