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異域》原以「血戰異域十一年」連載於民國五十年的《自立晚報》,署名「鄧克保」,其後由平原出版社出版,易名「異域」(一九六一),流傳極廣,一九七七年由星光出版社再版,十一年後另有躍昇文化公司版本。遠流出版公司於二OOO年初版一刷,二O一七年初版十五刷,今年距離柏楊初寫此書已有六十二年之久,遠流出版公司決定放大字體,重新出紀念版。並請到李瑞騰先生重新寫序,陳義芝先生導讀,陳文德先生重新設計版面。
異域(代序)
柏楊
?
橋裂水崩冷月天
孤軍一支潰雲南
異域景殘人老去
江山不復舊江山
鄧克保《異域》重印校稿後記☆
《異域》是民國五十年在台北《自立晚報》連載的,隨即由平原出版社印成單行本,在連載期間的原名是「血戰異域十一年」,平原出版社把它改名為「異域」,我想原因有兩個,一是原書名太像一個電影院所演出的片名,一是事實上全書只寫了前六年,後五年還沒有提及,與書名並不相符。也可能還有其他原因,但不管是什麼原因,我卻是喜歡《異域》這兩個字。戰爭、奮鬥、掙扎,和流不盡的眼淚,都在非自己的鄉土上。
今年四月,我回到台北的第二天晚上,就聽到這本書的消息,《異域》已銷售了六十萬冊。在接著而來的幾個月中,朋友陸續告訴我,並陸續送給我七種與《異域》同內容的書籍,有香港出版的,也有台北出版的。有的把我仍當著主角,有的則刊出我和李彌將軍合照的照片,而那照片上的鄧克保卻並不是我。至於書名,《異域烽火》已經很接近了。而《異域下集》,就分明的是合而為一。在美國的徐放博士,曾在紐約《星島日報》上作了一篇考據文章,肯定《異域下集》是我寫的,肯定《異域下集》作者馬克騰先生是我的筆名。這使我驚愕和慚愧。驚愕的是,世界上竟有這麼多故意混淆,難以分辨的事。慚愧的是,我實在只寫了一本《異域》,既沒有上集,更沒有下集。我覺得下集寫的很好,但我不敢掠美。
今年全國大專院校聯合招生,有一個題目是「一本書的啟示」,當報紙報導《異域》竟名列前茅時,我的驚愕和慚愧更為加重。《異域》自出版到今天,整整十六年,朋友告訴我,一直是在默默的發行,從沒有一位作家寫過評介,也從沒有在報上刊登過廣告,而完全依靠讀者先生的口碑。我感受的是無比的溫暖,和無比的榮耀,對讀者的愛護充滿了感謝之情。
現在,平原出版社已煙消雲散,星光出版社願重新排印,作為新書發行。我請求准許我自己先行看一遍。當我展開原稿的時候,我一面校對,一面熱淚盈眶。人生幾何,我已垂垂而老。
往事如一縷炊煙,由濃而淡,由淡而逐漸消失在渺渺的太空,無影無蹤,不能捕捉。但每一回憶,卻都觸到好容易結痂的傷疤,鮮血點點滴下。幾個月來,我有時靜坐在寂寞的斗室中,有時靠在馬路旁的長椅上,有時在小溪畔呆立良久,看到牆角蜘蛛的結網,街頭人潮的洶湧,以及不知道流到何處的像生命一樣的溪水,我想到遙遠的叢林,在那叢林中,有我的愛妻愛子,和生死與共的伙伴們的墳墓,荒煙野蔓,狐兔鼯鼬。我耳邊似乎也一直響著「殺敵!殺敵」的吶喊。五月間,我曾向一位問及《異域》的海外朋友寫了一首詩寄去,其中有一句:「戰馬仍嘶人未老」,人是老了,但為國家一片丹心,永遠不老。我不知道我還有沒有機會,再效命疆場。
校對過後,百感交集,我曾誓言我永不離開邊區,但我不得不離開。「老兵不死」,可是多麼的孤獨,不僅是孑然一身的孤獨,也是心靈的孤獨。每當我笑的時候,我都感到一陣一陣的蒼涼。朋友們勸我把《異域》的後五年寫出來,作為真正的「下集」。香港《新聞天地》特地報導出來,我感謝他們給我的鼓勵。
我可能再寫,但最快也在兩三個月之後。假使我能寫,我將請求一家報紙賜給我連載,因為我可以邊寫邊想。我沒有一氣呵成寫一本書的能力。假使我不能寫,那麼,《異域》就只前六年為止,後五年的往事,讓他去吧。像任何一個英雄垂暮時的往事一樣,讓他去吧。
容我再向讀者先生致我的感謝。
?
──原載一九七七年十一月三日台北《中國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