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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紀:「硬核文學讀本」《K.書》第四期

無名紀:「硬核文學讀本」《K.書》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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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86269783588
羅智成等22人
柳向陽
南方家園
2024年2月19日
173.00  元
HK$ 147.05  






ISBN:9786269783588
  • 叢書系列:HR
  • 規格:平裝 / 200頁 / 22.5 x 25 x 1.3 cm / 普通級 / 全彩印刷 / 初版
  • 出版地:台灣
    HR


  • 文學小說 > 文學研究 > 華文文學研究











      哀歌症,魔鬼史,詮言詩。



      “硬核文學作者”黃以曦本期跨刀出任《K·書》之“客席主編”,策動文思與理念將鋒銳讀本帶入新的閱讀境遇。深邃而透達,顯微以賦型,深諳“存在之痛”,啟示“來自冥王星的凝視”。



      本期《K·書》以“跨主體性”(Trans-Subjectivity)的廣摯視域為核心命題,先以“神人之間”的質性話語,懸解Immanence in Transcendence辯證論域,進而將“形上之路”延伸至“技術治理”的空間奠基,以智慧時代的“ChatGPT時刻”拾取文學與藝術的反思之鏡。任明信、栩栩、桑妮、鄒佑昇、胡家榮、陳楸帆、伊格言、謝伯讓、田菡、李奕樵,動人的創造,動人的“主體際”沉思。“非常林奕華”編劇顧問、詩人徐硯美以雲門舞集總監鄭宗龍2023年新作《波》(Waves)破題,深察此一構造精密如晶片晶體,引入AI參與編舞的作品,如何複歸情感主旨,這“唯一的路”。《聯合報》副刊主任宇文正的新詩連作,則將主體之思更加跨越跨域,投注向行星、植物、器具乃至“辦公室裡的精靈”。《亞洲週刊》2018年度小說榜首作品《琥珀》之作者聞人悅閱,首度於《K·書》推出科幻構作,跨出歷史書寫的舒適區,逕自向“不可言說”的領地進發,並暗自透露資訊:“文明若不捍衛,就是這樣的下場”。本期“大殺器”顏忠賢的《老件》,憑任視覺穿刺時間主語,定格如逃離十字架的真理之軀,反噬,密愛,幽浮般的誘惑,迂回以證問伊格言“零度分離”的“存在論”症候群——死亡在“死亡”之外,無以“生存”。



      預言,抑或歎息,在絕望之巔。



      Nameless,Endless——



    本書特色



      •?? ?硬核文學讀本《K書》的最新集結出發。因應“無名萬物之始”的箴言至理,拓展閱讀的領域與思辨的航程。探觸技術的淵藪、審問崇高的隱晦、焚焰日常的流離、反切戰火的癌變。有羅智成、宇文正、顏忠賢、阮慶岳、郝譽翔、伊格言等諸位名家新作共讀,更有侯孝賢、林懷民珍貴影像的紀錄。脫越樊黎,開解明晰境遇,此在的芒棘。


     





    ·黃以曦? 雙向的日子? 前言

    ·羅智成? 《預言又止》

    ·顏忠賢? 老件



    “神與人”專題

    ·孫得欽? 神遊人間

    ·任明信? 真名

    ·胡家榮? 對話

    ·栩? 栩? 乖乖

    ·鄒佑昇? 致遙遠的歡宴者



    藝術專冊·紙上策展



    ChatGPT專題

    ·陳楸帆? 一場剛開始的AI革命

    ·桑? 妮? 那傳頌著馬布斯博士遺囑的留聲機

    ·伊格言vs.謝伯讓? 一路開外掛!AI與人類的狂飆時代

    ·甜? 寒? 九相圖:被創造物的反叛

    ·李奕樵? 弱人工智慧對文學創作的影響

    ?

    ·阮慶岳? 冬天:銀戒指的故事

    ·白? 樵? 崎嶇是親密的必要條件——阮慶嶽的《銀波之舟》

    ·郝譽翔? 著魔的月圓之夜

    ·神? 神? 巫女的浪遊源起——讀郝譽翔《城北舊事》



    ·萬中選一的錯覺 伊格言《零度分離》評論專題集

    ?張貴興 鐘瑤 蔣亞妮 嚴鋒



    ·宇文正? 冥王星書簡(詩十二首)

    ·列? 維? 神的舞衣(長詩)



    ·徐 硯 美? 唯一的路(選六首)

    有一種水,名之為波——關於雲門舞集2023年新作《波》

    ·聞人悅閱? An Amber Oratorio

    繼承人



    ·楊? 明? 那一天(二題)

    ·露易絲·格麗克? 後記



    ?





    前言



    雙向的日子

    黃以曦




      1.



      「三年前,等不及高中畢業,我帶了簡單行李,留下紙條,獨自前往M城。那是我從小寄予想像的繁華大城,我要去那裡追求夢想。我要成為一名演員,走上國際舞台,身邊都是豪華的事物,往來的人,漂亮,又有品味。我要成為M城的重要人物。我的生活如果是座大型機器,那麼每個部件,每個螺絲,都會置換,不會有一點M城之前的蹤跡。



      我將永遠不會回家,不再承認家鄉的種種,那些簡陋、充滿妥協、湊不出一個完整性的日常。這和我留給家人信上的溫情,並不同;事實上,我原本寫下的真是我此刻所說的心情,我想讓他們不要期待我終會返家、不要妄想我眷戀家的溫暖。但我決定不那麼寫,這些事對他們太難了。



      出發那天,我提早好幾個小時去車站,我在車站旁邊的小餐店,靠窗位置,最後一次,看著這個我不陌生、也不熟悉、從來只有困惑的地方。那天,尋常的週間日子……,噢,是了,當然是尋常的,總是尋常的。人們上班、上學、開店,交融在小鎮特權式的混亂,車子隨意停下,交通號誌被漠視,誰與誰隨時要說得上話。他們就在大馬路上,說起話來。



      這裡,每一天與每一天都一樣,差別只有角色與臉容的遞換。孩子長大了會在這兒結婚生小孩,成為父母,學生畢業將回到母校教書,店家傳承給下一代,街頭和巷尾的男孩女孩當然地走近,街上到處跑的孩子,有著他的父母各半的臉,他的祖父母外公外婆各四分之一的臉,屬於小鎮的臉孔複製了又複製。深刻的頑固,錨住一個又一個世代,小鎮不只什麼都有,且每樣都持續備份,圍起城廓,誰都別走。



      窗口的我,一陣寒慄。看著。差了一點點,就走不掉了。我會降落在早已為我備好位置的軌道,無限運行,越來越流暢,血肉模糊地,成為整個團塊一部份,沒有邊線,沒有輪廓。只要我曾起的念頭有一點點不同,只要我的際遇超過或短缺一點點,我將永不懷疑這個小鎮,不認為自己能夠離開。晴空豔好,溫馨且幾乎勵志,空氣是流通的,火車篤實進站出站,商品下架上架,生日的蛋糕,過年的新衣。門要關上了,關上了就不會重新開啟,門關上了之後就是一輩子,我將在那後頭,以為那是全部,那就是真的。



      我曾在電視看過,M城一名小說家在訪談中莫名憤怒起來,跳著腳指責家鄉q01小鎮人們的粗俗可鄙,主持人尷尬極了,或也有幾分不敢置信,畢竟小說家的文字那麼優雅節制,帶著貴氣。而這份貴氣,恰恰並非因與低賤對比,就意味了對後者的否定;那個貴氣,包含某種絕無必要與誰對話對決的輕盈。當你高出好幾個位階,做出包容,明明那麼容易。



      小說家指名父親、母親、哥哥與妹妹,老師和鄰居,一起長大的朋友。明白的指控。所有人那麼愚蠢,笑與哭都淺薄。風景乾燥、空乏,安於偏僻孤立的可悲。小說家唱著失去平衡的話語,乍看怎樣都扣不上他嚴謹的美學。但我聽著。我懂得。那些,其實就只是很深的恐懼。情緒催生反作用力,把一切妖魔化,讓逃離的必須,變得當然,以安慰自己:遲早的事,總會離開的。



      而事實是,小鎮的溫暖與現成,慢慢磨蝕,帶著微笑。除非非走不可,誰都無法離開。



      我看著電視,想起另一個故事,那是被我翻爛了的一疊書。作者是另一名M城小說家。他一輩子寫同樣的故事,寫窮鄉之子到了大城,主人翁怎樣都洗不掉根的羞恥。他們背負的不是自卑,而是羞恥。他為自己有過僭越的念頭,為自己始終渴望、正在僭越、已然進駐,一處遙遠無關的世界,而羞恥。我感覺我理解那些故事,我也為這樣的羞恥而痛苦,但就如同那些故事裡的人們,我也享受著唯它能給出的興奮,那令得毛孔全幅敞開,有不服氣,有不耐煩,滿滿的生命戰鬥力。打不贏的仗最值得去打。



      我仍記得從車站旁餐店窗外看出去,有個什麼,變得篤定、變得堅硬。那扇門正在慢慢關上,我已在彼邊。



      時間到了,我帶著行李,前往車站,踏上月台,搭上車。車行緩緩,再越來越快。是收成的時節,窗外曳過豐饒的金黃,與鄰居同伴嬉戲的田埂、獨自騎單車繞行的水田,每塊風景,每個方向,爸媽曾指向哪裡,說給我專屬於那裡的傳說。好多好多,我已看得比我需要的多得太多。我沒有轉頭,沒有回頭。



      像是我長久的盼望,兌成奇蹟,第一個奇蹟。我上了車,在車上遇到了對老夫婦,漫長的旅程,原本客套的攀談,或許是我從小被叮囑的恭敬合宜,讓他們在閒聊間對素昧平生的我,有了信任。他們住M城舊城區,聽說我還沒找尋落腳處,慷慨說要將新城區小房子借給我。「新城區太新潮,不適合我們,房子一直空在那裡,妳能去住就太棒了。而且,妳不是想演戲?電影公司都在那區呢!」



      就這樣。我正式進入了M城。M城,一切和聽說的一樣,龐大、忙碌、應有盡有,有狂喜,也有深淵,即使在事情都還沒有真正開始的時候。事情超乎預期的順利,似乎應當是要更開心的,但這反而給我一份說不上為什麼的不安…...。」



      「……不好意思,可以打岔一下嗎?我想說,這其實很正常的……」



      「為什麼說很正常呢?嗯,還是先讓我繼續說完吧?M城像個際遇遠多於計畫的地方,我的意思是,在計畫中,我會料想各式不巧,預先做出備案,但際遇,就單純發生。你不能說該些際遇不合理,它們倒也沒有真啟人懷疑的地方,可是,現實中,很少這樣吧?每樣事情都發生在剛剛好的時間點、剛剛好的位置,相嵌在一起,沒有矛盾或為難。怎麼說呢?相對於一個旅程中風景慢慢打開、變換,我在M城最早一段日子,感覺到的比較是,哪個瞬間,是設備齊全的場景,一切都準備好了,甚至像是,是為我準備的。弔詭的是,因為這樣,我隱約地感覺,整件事好像很難有個未來,真正去等待、去想像……。」



      「……釐清一下。妳說妳覺得整件事不會有未來……,這是什麼意思呢?是妳從現在情況返回去解讀當時的某個直覺嗎?」



      「或許一開始是直覺,但越冷靜下來思考,越覺得,某意義上,『被誰盯上了』,被設局地一路綠燈朝向哪裡。我不過是個小鎮孩子,哪來這等級待遇呢?可感覺上,真是一項接一項無縫展開的路,你很難不覺得某更高的籌算籠罩下來的東西。就像你手上的資料已經寫的很清楚,我講過,以我這麼資淺的新人,卻能暢行所有試鏡,拿下這麼多角色,或許是運氣,但難道不會是別的嗎?」



      「……我想再聽妳說一次,妳正式被認可為演員的轉折點是?」



      「這個說過好多次了呢。……抵達M城隔天,我在報紙上選定一個甄選,原只想說先習慣新生活的節奏,毫無準備地遞了資料,竟立刻收到試鏡通知。當天,現場原是一團散漫的氣氛,可我的表現似乎令在場人們驚豔不已,他們不僅當場允諾我該部片角色,甚至隨即帶我去了旁邊攝影棚,親自將我推薦給另個劇組。那部電影本有屬意人選,卻當場為我排定試鏡日期。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一切簡直就從那一天開始。」



      「……是的,我已讀到過之前的筆錄。我知道妳不但拿到那個角色,並因表現絕佳開始有了許多片約。不好意思我不太注意影藝新聞。但只是,妳為什麼那天會出現在公路中間,據妳的說法,那天也還有拍攝行程的不是嗎?」



      「哎,是的。那天,我來不及告知劇組就缺席了,這是因為J。J是我住處巷口咖啡店打工的女孩,她從n34鎮來到M城。她原和曾說好要一同追求夢想的男友同居,那男人自以為才華洋溢、但幾次挫折後就放棄了,是回老家或去了別的地方,沒人知道。那男人離開得突然,什麼也沒帶。J孤伶伶一個人,幫男友付完債務,承租不起原先的公寓。我邀她先和我一起住,慢慢再找地方住。



      J有頭長髮,臉龐細緻得像個陶瓷娃娃,我總叫她和我一起去試鏡,說她不當演員多可惜。J笑說她就只鍾情音樂,這麼一直打零工,錄製、寄送試唱帶,等待機會。一直等下去,也沒關係,只是一定要等到對的東西,J說。



      那天,我在門前接到電話,J在前往一場表演甄選的途中發生車禍,雖傷勢未有大礙,但肇事者身份卻非常可疑,車禍現場有大筆金錢,警察懷疑J和一場剛發生的搶案有關。電話裡,J是這麼告訴我的,可我怎樣也找不到那個醫院,甚至也沒人聽聞那場車禍以及J所說的搶案。我莫名其妙被帶走,又輾轉來到這裡。」



      2.



      …..這故事我已聽過很多次,細節或有增減,但大致上差別不大。打從第一次我就難以相信,這一點和她的直覺相類似。她說的遭遇,都太戲劇化了,像一幅套裝場景,戲劇性可以有效推動情節,在這例子卻顯得那麼功利,令人懷疑後面的企圖。我說的不是敘事者的企圖,而是讓戲劇化作為一個引擎,那個背後的東西。整件事有股內在驅力,固執地非要去打造出某個讓它終於滿足的東西。



      ……這是同事轉介來的案子。他們說她在路上不停詢問一家沒有人知曉的醫院時,可能因為雙方口氣欠佳,這麼造成了衝突。調停的警察問不出個所以然,她且接著講起了所謂的車禍和搶案,所有人一頭霧水。事情倒也不嚴重,只是這女子說不清楚她到底在哪裡、又要去哪裡,就轉來我們單位處理。



      ……我們肯定這女子意識清明,說話也有條理,只是給出的說法和資訊,似是虛構的。可這又也不是因為她惹上了什麼麻煩,為了脫身而編出的謊言,亦不是出於記憶有所缺損。她的「記憶」沒有一處空白,它們紮實地成立,載滿細節,若由我來說,這其中如果有什麼可疑的,恰恰在於這裡頭每元素的相嵌,都有過份具體的意義。通常,而這若非出於什麼緣故,需要事後重新追索、拼湊、詮釋線索,落實整齣情節,就是這壓根是徹頭徹尾的虛構。



      ……她在這裡也已被轉了好幾手,現在才到我這裡。首先,她口中的M城,以她說話的語氣來判斷,講的應該我們現在正在的地方,可這裡是Z城,不是M城,而我們也找不到叫M城的地方,試過了M鎮、M鄉、M郡、M聯邦……,都不存在,或許這是另件奇怪的事,但現在先不討論。女子提到的其他名字:家鄉、借住的房子、當然還有巷口的咖啡店、那對老夫妻及其住處、她的經紀公司、電影公司、去過的攝影棚、尋找的J的醫院……,全都不存在。是的,或許這些都在M城,在Z城當然找不到,然而,M城是什麼?她又是如何來到這裡?



      3.



      我沒有精神異常。詳細敘述著來到M城後一路發生的每一件事情,對著不同人反覆說上一次,每個人追問、著重的部分都不同。我知道事情變得詭異。他們為了無法解決我這個案子苦惱不已。其實我很想說,讓我離開,我自己去搞清楚整件事。但我真有那個信心嗎?我比誰都還害怕不是嗎?



      怎麼會這樣呢?我指出的每個地點、每個人,突然從這城市蒸發了。對我來說,這是M城啊,我從住處出門,朝攝影棚反方向上路,要去J在的醫院。卻什麼都找不到,警察好意但也懷疑地帶著我換了幾個機構,所遇到每個人咬定地說這是Z城,不是M城。那麼我還怎麼爭辯下去。如果我連自己從小夢想的地方、長途跋涉而來、開始展開新生活的地方,我都可能搞錯,那麼事情還可以有多扭曲?又錯得多遠?



      不同於其他承辦人員不斷敲鍵盤、打電話,反覆跟哪裡確認資訊,然後說服我,我說的俱是虛空,以及有些人員要我接受各種檢查,紅綠藍各色的線接上身體,所有的搏動被轉換成螢幕上的符號流動,比起這些,我正交談的這位人員,非常有耐心,他一直陷入某個思緒,像是想從更遠、遠到對這裡而言並不存在的地方,另外接上我,就可以兜起我的故事,與我所謂的事實。



      我厭煩再繼續說那整個我的故事,無論是書面或錄音檔,每一輪承辦人員都有了,重複述說幾乎都讓我開始覺得並不真實了。



      4.



      剎然打住。我跟他說,好吧,來到M城有關的每一件事,我都跟你們說了好幾次了,只除了一件事。那是我在啟程前一晚做的一個夢。……他看上去訝異又無奈,想掩飾那份不以為然,卻換成整幅沮喪。我盯著他。堅定要繼續說完。



      你相信預知夢嗎?如果我告訴你,在抵達M城之前,我已預見了M城的樣子、會遇到的人、會看到的景觀,你會相信嗎?但我的夢,卻又有一點不一樣。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我曾覺得那是個熟悉到深入骨子般的夢境,可這並不合理,事情是顛倒的。我曾想,M城一直讓我抱有懷疑,卻正因那個預知夢,讓我對應該陌生的M城有著無法否認的親熟。



      那個夢的每個元素,都對應到現實,只是名字、處境有所調換。在那個夢裡,我也在車站旁小餐店樓上,看著我的小鎮,悄悄地慶幸,然後我搭上往M城的車。這些部分都一模一樣,像毫無裁減的時光,我後來確實在現實裡重溫了夢中已經歷過的那些茫然又決絕的心情。然後,就從這裡,事情有所分歧。



      在夢中,我並沒有遇到那對老夫妻,火車過了幾站,車廂只剩我一個人。因為這樣,也就沒有後來新城區的房子可寄宿。



      抵達M城,一下車的景觀真就像後來親眼看到的。但夢中,我得趕緊找尋落腳處,我找到城區邊緣上一處公寓,那裡都是像我一樣遠離家鄉的年輕人,有人學舞,有人是作家,有人要成為第一流咖啡師,也有小鎮雜貨店的孩子,來到M城要成為金融家。我們所有人一樣不切實際,公寓裡永遠瀰漫著大麻、烈酒、香菸與各種體液的氣味。我渴望脫離那裡,對我來說,那裡不是M城,還不是,那是家鄉鬼影幢幢的延伸。



      我一邊找試鏡,一邊在速食店打工,承諾願意免費多做幾個小時並接下打烊班,以換取彈性的遲到早退和請假。我得有靈活的時間表,確實去到每個試鏡。這一行,只關於機遇,如何努力都比不上機遇。我得確保當機遇到來,我總在現場。



      有次試鏡,雖然差強人意,但電影開拍進度已落後太多,劇組達成協議,要把角色給我。可這時候,有個女孩被從另一個攝影棚帶過來,她長得和我後來認識的J一模一樣,帶她來的選角指導大力誇讚她,劇組為她安排了試鏡,後來她就這樣取代了我。我失去了我唯一試鏡成功的角色。這是個很沮喪的夢,我在這裡驚醒。



      「……在夢中,還有其他後來出現在現實的元素嗎?」



      有的。例如J工作的咖啡店,和我常去的餐館,幾乎同一模樣;例如,J被男友拋棄的遭遇,是我抵達M城第一個晚上看的電視劇內容。雖說那畢竟本來就是個很肥皂劇的情節,但我仍記得在夢中我雖不熱心,但仍為電視裡女孩的遭遇打抱不平,後來遇到J,聽她說她的故事,有種詭異的戰慄感。



      (其實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認真地把夢說給這個人聽,儘管夢與現實的有所重疊和分歧,又能說明什麼?可能是比起其他人,他對故事裡每個環節上,我怎麼想、怎麼感覺,更為關心,所以我想,就算不能釐清什麼,我還是想讓他瞭解,關於此刻,我的困惑,不僅不下於他們,甚至還是從一開始就是如此。)



      「…..妳記得夢中那個公寓的住址嗎?」



      5



      ......一如我一邊聽著她的夢,一邊懷疑的。她雖不記得夢中公寓的確切住址,但從她描述的周邊環境,我比對了Z城幾個可能的地點,帶她親自前往。果然,去到第三個,也就是Z17區時,她不可置信地說那和夢中她住的公寓同一模樣。我們走進去,不只看到了她口中那些來自遠方的年輕人,他們也都認出了她。



      ……隨一條線索連上另一條,她的身世呼之欲出。她是個識大體的人,眼看情勢明朗,順隨地改口,說顯然是遭到意外,讓記憶有了震盪式調換,機構同事們很高興案子圓滿結束。但我知道,與其說困惑,她其實是驚駭的。但她或也明白,除了她從腦中重新翻轉兩段記憶的關係,就外部而言,已沒有著力的空間了。



      6.



      我在Z城。這裡不是M城。人們說從來就沒有叫M城的地方。我依然零星地參加試鏡,但至少此刻,我不再感覺到離開家鄉時的那份灼燒的渴望。我只是依循著一處先驗的軌道,走在上頭,一步一步。如何還能與原先一樣?當我以為的人生,原來是虛幻的,卻是我以為是夢境的東西,成為了可被驗證的事實?



      或許這麼描述這整件事呢?我想,那個所謂的我的夢境,真是我歷經的一段生活。其中元素,在一場夢中被重新組裝。其中有方便的挪用、有報復、有補償、有裁切也有還原完整、有從現實滲入的無意義材料被轉換成某個具體的角色。從這個角度來看,一切變得很合理,很容易理解。



      唯一無法解釋的,也是我終究難以從中復原的,在於,我是在哪裡醒過來的?而此刻,我又是醒著的嗎?



      第一段遭遇,我清楚記得那個驚醒的切割線,第二段遭遇,至今,對我而言,是連續的。每天晚上,要睡去時,我都有一份恐懼,但更多是期待,我在等待一個重新定義前兩段遭遇的從眠夢往清醒的新的切割線,那時,我會真正醒來,搞清楚兩段遭遇之間的從屬關係。



      然而,多數時候我作著零碎或不相干的夢,迷迷糊糊醒來,像很久以前一樣,跳過了該個夜晚,連上前一天、再前一天。



      另外的,極少數的夜裡,我在夢中去到相似的環境,同樣節奏,同樣進程:從家鄉車站前小餐店的二樓窗口座位開始,那些青春長河的憂鬱與慶幸,然後搭上火車,同樣的決絕,所有的溫情被寄託給終站M城,準備好了承受艱辛,也想像著甜蜜……。我總在情節走到這裡時驚醒,害怕極了我將前往的不是一個制高的、足以返回去總結過去遭遇的夢境,而是第三段平行的遭遇。



      7.



      ……之前那個宣稱自己來到的是M城的女子,我一直都記得她離開時眼裡的空曠。她堆著笑,道歉造成了麻煩,用俏皮語氣說感謝我們還給她真正的人生。我知道那是讓事情變得簡單的權充之詞,當她說罷整落客套話,把最後一個眼神留給我。我想她知道我同樣疑惑,只是我也幫不了她。



      我偶爾會想起她,想她是否放下了關於M城的執迷,真正地連結上Z城?而究竟,那時是發生了如何的扭曲?為什麼現實和夢,交錯地令她迷亂?



      這天晚上,我在電視上看到她。那是部佈景單調極了的影片。她先出現以小實際年齡許多的裝扮,飾演一個決意離開家鄉的女孩。等車時,女孩車站旁的餐店樓上窗口,若有所思地望著小鎮的熙來攘往。那個沈思的段落冗長而乾燥,這角色在想些什麼呢?接著,女孩離開餐店,去了車站,搭上一班前往「M城」的火車。



      我關掉了電視。是這樣嗎?她把始終盤旋心上的故事,讓人家給寫成了劇本?所以,她如願成為一名小有權力的演員了嗎?儘管後來我們揭發的「現實」,是那個比較辛苦一點的遭遇。我苦笑著回想。



      但我心裡知道,卻不敢再繼續想的是,那段影像,於我,有種悚然的親密感。不關於演員、不關於情節、不關於我曾聽過相似的設定,而是,我仍記得她描述的心事:那一天、在那個窗口、那個關於小鎮的死寂的門、關上、永遠在裡面、或永遠離開。我記得她說這些話時的顫抖,儘管是極輕微的。我想我剛才看到的,正是那個場景:兩段遭遇即將分歧的零度點。




    其 他 著 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