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事精神科醫生和神經科學研究工作的二十五年多來，總是有患者或他們的家屬問我一個問題：「精神疾病（mental illness）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在我的職業生涯剛開始時，我會回答一個落落長的答案，讓自己顯得有學問和能幹。我會提及神經傳導物質、荷爾蒙、遺傳學和壓力。我會描述我將使用的治療方法，並提供希望，讓他們相信情況會好轉。然而，一些年後，我覺得自己像個騙子。事實上，患者的情況往往沒有好轉到哪裡去。治療有時會有效幾個月，甚至一兩年，但通常症狀都會復發。從某個時候起，我開始說出一個簡單的事實：「沒有人知道精神疾病的成因。」儘管我們了解許多危險因子，但沒有人知道它們是如何彼此組合在一起的。為了讓患者放心，我繼續向他們保證，我們手上有很多不同的治療方法可用，而我們會一種一種去試，直到找到有用的方法為止。可悲的是，對我的許多患者來說，這種情況從未實現過。
＊編注：基於本書的核心觀點，「mental illness」和「mental disorders」於內文中統一翻譯為「精神疾病」。
不過，到了二○一六年，這一切對我而言都改變了，當時我幫助一位患者減重。湯姆三十三歲，患有情感思覺失調症（schizoaffective disorder）——一種介於思覺失調症（schizophrenia）和雙相障礙（bipolar disorder）之間的疾病。過去的十三年裡，他每天都遭受幻覺、妄想和精神痛苦的折磨。他被疾病摧殘得不堪重負。他嘗試了十七種不同的藥物，但無一有效。這些藥物使他鎮靜下來，減輕了他的焦慮和躁動，但沒有制止幻覺或妄想。更糟糕的是，它們讓他體重增加了超過四十五公斤。他長期以來被低自尊所困擾，體重過重更是讓情況雪上加霜。他幾乎成了隱士，我們每週的診療時間是他少數走到外面世界的時候。這是我同意幫助他減重的部分原因：我是他最常看病的醫生，而他不想被轉介給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專家。更重要的是，他主動採取行動改善健康的情況極為罕見。減重可能可以幫助他建立對生活的掌控感。在嘗試了多種方法都沒有成效之後，我們決定嘗試生酮飲食（ketogenic diet）：一種攝取低碳水化合物、適量蛋白質和高脂肪的飲食方式。
幾週之內，我注意到，湯姆不僅體重減輕了，精神症狀也發生了顯著和巨大的變化。他的憂鬱情緒減輕了，精神狀態也不再那麼昏沉。他與我有更多的眼神接觸，而當他看著我的眼睛時，我看到他眼中閃現出前所未有的專注和活力。最令人驚訝的是，兩個月後，他告訴我，他長期存在的幻覺正在消退，讓他重新思考他因偏執而相信的許多陰謀論。他開始意識到它們不是真的，而且極有可能從來都不是真的。湯姆後來減掉了七十公斤體重，搬出了父親的家，並完成了一項證書課程。他甚至能夠在現場觀眾面前即興表演，這在他採取生酮飲食法之前是不可想像的。
我大吃一驚。在整個職業生涯中，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事情。雖然減重可能會減輕某些人的焦慮或憂鬱，但這個人罹患的是一種對治療抗性長達十多年的精神病。我的知識或經驗中，沒有任何跡象表明生酮飲食法能治療他的症狀。它似乎不該有這樣的效果。
我開始深入研究醫學文獻，發現生酮飲食是一種長期存在的、有憑有據的癲癇治療方法。即使在藥物無效的情況下，它也能阻止癲癇發作。我很快意識到一個重要的關聯：精神病學一直在使用癲癇治療方法。這些方法使用的藥物包括帝拔癲（Depakine）、鎮頑癲（Neurontin）、樂命達（Lamictal）、妥泰（Topamax）、煩寧（Valium）、氯硝西泮（Klonopin）和贊安諾（Xanax）。生酮飲食法既然還能阻止癲癇發作，它能夠幫助湯姆的原因可能就在此。我開始使用生酮飲食法來治療其他患者，當這種治療方法持續取得成功時，我開始與世界各地的研究者合作對其進行進一步的探索，在全球範圍內就這個主題發表演講，並在學術期刊上發表論文論證其有效性。
我踏上了解這種飲食法是如何和為何對我的患者有效的旅程。除了被用於治療癲癇之外，生酮飲食還被用於治療肥胖症和糖尿病，甚至被用於治療阿茲海默症。起初，這讓我感到困惑且有點不知所措。為什麼一種治療方法可以治療所有這些疾病（即使只對一些人有效）？最終，正是這個問題為我打開通向更重大事情的門。它迫使我探究這些不同疾病之間的聯繫，並將這種理解與我做為神經科學家和精神科醫生已經掌握的一切結合起來。當我最終把所有方塊拼湊在一起時，我意識到我無意間發現了一個遠超我最大膽夢想的事物。我發展出了一個能說明所有精神疾病病因的統一理論。我稱之為腦能量理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