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二樓書店 > 鴛鴦春膳：Le Banquet aphrodisiaque

原著作者序

東方神祕VS.直接情色

文╱李昂

　　《鴛鴦春膳》小說改編成漫畫，是小說的法文譯本在法國出版後，作為另一個小說轉換形式的嘗試。

　　合作的對象同樣是來自香港的漫畫家柳廣成。

　　第一次《北港香爐人人插》小說改編，我們達成了有目共睹的成效，超過5,000本的銷售量，也推升了限制級的漫畫入圍「金漫獎」，當然不會得獎，但至少是一次突破。

　　於是，有了第二次合作的契機。

　　兩次的合作方式、企圖達到的成果，卻相當的不一樣。

　　合作《北港香爐人人插》時，才華洋溢但自由慣了的漫畫家常不按時交稿（不少創意人的習慣吧）！我請他吃了十幾頓飯，每回一起將小說中的重點情節勾勒出來。

　　完成的漫畫，基本上照著小說走。

　　第二次合作《鴛鴦春膳》，小說原來有八個不同的章節，因為篇幅所限，只選擇其中的〈牛肉麵〉與〈春膳〉兩章，合併成為漫畫的主軸。作為原著作者，我重新編排結合兩則故事，但在細部的情節與表現，漫畫家有了更多自主發展的空間。

　　1

　　文化上的差異立刻出現。

　　最明顯的在〈春膳〉的部分，尤其小說中的3P。

　　我的小說涉及的情色，當然不只在實質的性描寫，而與文化、權力、政治、性別、心理等等諸多面向相關。

　　多年寫作來到「春膳」，更覺得文化層面方是重點，用了許多東方的催情事物，除了「以形補形」、「包覆」等諸多實質概念，心靈層次的「東方神祕」，尤其是想表現的基礎。

　　我多次將東方神祕的概念向柳廣成提及，他也很客氣的點頭。但實際畫出來的畫作，可一點也不東方，更不神祕。

　　幾經溝通，才發現彼此的差異根本無解。

　　我大學讀哲學系，尤其著重東方哲學，加上我的世代在台灣學習的中華文化，與在香港、日本成長的三十多歲漫畫家，根本是南轅北轍的養成。

　　真的雞同鴨講！溝通不成，就隨漫畫家創作，本來就是改編，漫畫家有最大權限。

　　但仍有些考量，最後畫成初稿的二十多頁3P，我們只使用十頁。其餘的十幾頁實在可惜，便將它們結合其他，在中興大學圖書館5樓的「李昂文藏館」，布展展出。

　　因為限制級，上面覆蓋白紙，到館參訪者要18歲以上才能掀起來觀看，展覽因此稱做：《掀起你的白紙來》。

　　諸多意義，盡在不言中！

　　2

　　要特別提出來的還有〈牛肉麵〉，骨幹故事來自眾所皆知的一則施明德先生坐牢的親身經驗。在原著小說裡，我自有創作性的處理。

　　柳廣成再將它畫成為圖像的漫畫，安排政治犯關出來之後，虛構的情節，在此要明言：

　　這部分與施明德先生全然無關。

　　所以在整體人物的造型等等，我希望漫畫家避開與施先生任何雷同之處。來自香港的柳廣成，沒有這樣在地政治上的敏感度，但也同意。

　　施明德先生在台灣民主化過程中自有其貢獻，我不希望任何人牽強附會《鴛鴦春膳》漫畫與他的任何不實關聯，對號入座再來說三道四。

　　3

　　《鴛鴦春膳》改編，是由中興大學李昂文藏館向文化部申請補助，因為有法文譯本在先，希望能繼續向國際推廣文學結合漫畫，以及強化國際文化合作。

　　這不是各方面都希望台灣能夠走出去嗎？

　　編的預算與實際拿到的，是否因為適逢這波立法委員一開始對文化預算的大刪減，要履行寫在企劃書裡在台灣的活動，都有困難。

　　最重要的是，因為有法文譯本在先，希望能繼續文化推廣，申請時取得里昂第三大學合作意向協議，11月底得帶漫畫書到里昂作公開活動。

　　我另外也安排了法國其他的活動。

　　也就是說，立法委員認為我們文化人是「捧著要飯的碗」向政府「要飯」的結果是：

　　我這個原著作者，不僅要自己全額出錢到法國作文化交流，連漫畫家要出國，還得為他出機票、食宿等全額費用。

　　特別報告：

　　我們是這樣要飯的！

　　以此為記。

漫畫作者序

記錄創作糾結：敘述的正確性

文╱柳廣成

　　關於那些政治人物──人人都知道他們也有七情六慾，卻沒人願意看見那雙手從公文堆裡抽出來後，摸向春膳或別的什麼胴體。

　　我想，在故事中赤裸裸地表現出一名政界人物在性慾上的渴求這種事，並不算是什麼「政治正確」的事情，尤其是那位常被讀者聯想起的真實人物，又是如此的舉足輕重。德高望重的政治家應該是日理萬機的大忙人，哪可以有時間享受性愛。

　　他同時亦可謂是受政治迫害的悲情人物之一。故事中亦理應多提及並展現他的堅毅與信念，而那些赤裸到近乎醜陋的七情六慾，理應多作掩飾，以免褻瀆了那些高尚情操。彷彿歷史只能是一塊大理石雕像，而不是一具會流汗、會犯錯、會起慾念的軀體。

　　於我而言，無論是形象低俗如黑道嘍囉，還是高尚如皇室貴族，都理應是「食色，性也」這至理名言下的共同體。但會不會，在這對立極化的社會氛圍內，連這種程度的表現都被意淫成了對特定群體的某種「抹黑」或「貶低」？尤其是這個改編是出自一個外國人的手筆？

　　在整個改編的過程當中，我總是擔心著這一點。像是那些種種的：獄中的氛圍，或許不見得是團結一致的，他們理論上會相互猜忌，並且鬧出一些糾紛。這情節在原著亦略有提及。但，對的，這不是故事的重點，也不是政治壓迫下的受害者們該要展現出的模樣。所以，省略。

　　春膳，該飽含豐富多面的想像空間，像是什麼東方神祕與豐厚的飲食文化底蘊。但依我判斷，故事中的角色們顯然更貪圖春膳為他們帶來性功能的滋補這件事。這些人物在地位、權力等的慾望薰陶下，實在看不出「春膳」在這種語境中能發揮出什麼優雅面向的表現空間。美麗的春膳啊，我愛莫能助。

　　關於那個政治人物，聽完原作者的擔憂，我全篇重畫了一次該角色的面容。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聯想，他被我改成了路人甲的模樣，而他在出獄後的身分也調整成了某個官員背後的一名小跟班。有想過把隔壁棚《北港香爐人人插》的江明台叫過來當男主角，這應該是安全的，但時空並不怎麼對得上，也怕原著不同意，於是放棄。

　　女神也得大便，政治家也得有性生活。然而，該如何拿捏，便是個觀感問題──一名本該日理萬機，為民請命的政治人物，私底下竟是個沉迷性愛的色老頭，成何體統！橋段上只能適可而止，於是3P那部分被移除了一些過度激烈的性愛畫面。至少，我試著讓女神繼續大便，讓政治家繼續流汗喘息。

　　就這樣，作品差一點就被我親自修剪成一個看似安全的樣子──像是給公眾展覽的標本，沒有血腥，沒有臭味，沒有冒險。總而言之，作品最終成了目前的這副模樣，有修剪，也有保留。結果呢？或許，有人會看見真實，有人會看見褻瀆；有人會讚美勇氣，有人會指控無禮。

　　我想，我盡可能平衡了原作者的堅持、自己對故事的理解，以及對當下社會的判斷。但即使再怎麼小心翼翼、謹慎創作，還是有無法掌控的東西。我想那就是當今世代的風向亂流與時移世易。

　　我想，我能做的就是攤手苦笑，然後心想：好吧！讓讀者決定這是藝術，還是笑話。且看此書帶來的迴響吧。

出版後記

激勵新世代以李昂文學為「眼」

文╱蔡東杰（中興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前瞻研究中心主任）

　　關於李昂老師其人其文，傳誦已久，我想應該不需多加介紹了。

　　何其有幸，能在2019年蒙李昂老師應允並大力支持，在中興大學建立中部乃至整個台灣均極具特色的「李昂文藏館」；除了捐贈大量個人典藏文物、手稿與遍布全球之數十種文字譯本之外，李昂老師亦慨然以「出嫁」之趣味，讓文藏館得以將原存其鹿港老宅之古董紅眠床「迎娶」作為鎮館之寶，加上國際建築大師李祖原提供之「方圓」空間規劃，使得文藏館成為中興大學獨特之文化風景，吸引無數人們絡繹慕名來訪。

　　基於李昂老師作品所選擇主題之強烈社會穿透性與歷久彌新，也為了藉由其經典創作激發年輕人對於台灣文學與社會議題之關懷，文藏館在2020年開辦「李昂文學微電影大賽」之後，繼之自2024年起推動「李昂文學微漫獎」，活動目標都在鼓勵新世代如何以李昂文學為「眼」，利用當代視覺藝術潮流與技術，激發自身之創作精神，迄今成果斐然，也成為文藏館年度盛事系列。

　　於此同時，文藏館亦持續期待並尋求透過不同藝術途徑，來重新詮釋並推廣李昂老師之經典文學作品；在靜宜大學台文系與大辣出版社於2022年合作出版《北港香爐人人插》漫畫版之後，文藏館隨即跟進於館內推動「那些未收入書中的漫畫展」，由於反應熱烈，以致成為常態設展，此外，亦努力向文化部「文化黑潮計畫」爭取經費挹注，最終得以成功在今（2025）年接力出版這一部《鴛鴦春膳》之漫畫版。

　　中興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前瞻研究中心有幸成為「李昂文藏館」之執行機構，本人深感榮幸因職務之便，得以多次親炙李昂老師文學風華，此次在文化部、漫畫家柳廣成與大辣出版社之共同努力下，《鴛鴦春膳》漫畫版不僅成功付梓，李昂老師更將帶領漫畫家與本書參加法國里昂「亞洲文化節」，並與里昂大學師生共同進行交流，讓台灣文學得以獲致更大之國際能見度。

　　總而言之，在此謹向共同推動《鴛鴦春膳》漫畫版之各方同仁致上深深謝意，亦許諾未來文藏館在推廣李昂老師作品與台灣文學方面做出更多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