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四篇童話，四種生態保育的僵局

顏聖紘（國立中山大學生物科學系副教授）



　　我以前對兒童文學的印象總是「過度簡化議題」、「大人陪小孩裝可愛」，還有「拿著美麗的圖畫與雲淡風輕的文字為醜陋的現實抹粉」。我自己也審查過一些有關環境議題的本土兒童文學文案，閱讀那些草稿，我有時也有一種「故事鋪陳結構老舊、說教意味濃厚、無法進入讀者日常生活」的疑惑。



　　但是，當我讀到陳素宜這本生態童話，整個驚豔啊。光看〈沒鰭〉、〈兩腳〉、〈無尾猴〉和〈半半仔〉四篇故事的標題，你可能會以為這些名稱指涉的是數種野生動物。不過，細讀以後，你才會發現，這些充滿奇趣的名稱所代表的都是人類，而且所有與人類之間的故事與困擾，都是由大翅鯨、黑鳶、臺灣獼猴與陸蟹以第一人稱發聲。



　　我認為陳素宜非常大膽的挑了這四個主題，也作了非常多的功課。



　　為什麼大膽？鯨豚與臺灣人的關係，從早期的捕鯨、延續至近代的食用與圈養表演，轉變為鯨豚救援及賞鯨活動。人類對鯨豚來說，既是屠夫，也可能是主動扭轉慘況的救星。好矛盾啊。黑鳶呢？有人認為黑鳶愈來愈少了，在漁港邊餵鳥是一件好事，而且甚至可以讓一般人親近野生動物，達到環境教育的目的。但也有人認為，餵食黑鳶會降低野生動物的求生本能，甚至影響其天然族群動態。好矛盾啊。陸蟹問題呢？陸蟹過馬路被車輛大量輾死，大家看了很傷心。陸蟹的棲地剛好位於海濱飯店的預定地時，帶動地方經濟發展和生態保育要怎麼取捨呢？好矛盾啊。大家都說獼猴和人類最接近，但多數人喜歡與人類不相近的貓狗，而痛恨獼猴。好矛盾啊。



　　這本童話看起來是部童話，其實它所闡述的就是近年臺灣在生態保育議題上一直面臨的僵局，也就是不同價值之間的衝撞。「這麼複雜的童話，對小孩來說會不會太難？」或許有讀者會這樣認為。然而我們這個世界一直充滿複雜與矛盾，如果我們能夠陪著孩子理解這個世界的複雜度，仔細聆聽不同立場的想法，或許他們成長之後，就不會變成「非黑即白」與「二元對立」的大人，或許更能從這些細緻的思索中，創造出解決衝突議題的方案。



自序



是我，也是你



　　我常常在想，自稱萬物之靈的人類，在萬物的眼裡，會是什麼模樣？天上飛的鳥類，應該會嫌棄我們沒有翅膀；地上跑的獸類，應該會嫌棄我們少了兩條腿；水裡頭的魚類和哺乳類，應該會嫌棄我們沒有鰭。牠們會知道是這些沒翅膀又少了兩條腿又沒有鰭的怪東西，傷害了大家共有的地球嗎？



　　最先寫的故事是〈兩腳〉。黑鳶島來了一群怪物，沒有翅膀、不會飛行，移動全靠兩隻腳。他們帶來了吃山的怪物，吃掉山上的樹和土，在灰色的大石塊裡面築巢；他們製造了牙齒怪物，專門咬噬黑鳶的腳；怪物帶來的怪物，讓黑鳶島上的黑鳶，面臨即將滅絕的命運。



　　第二個完成的故事是〈沒鰭〉。七星潭來了三隻大翅鯨，牠們要為生了怪病的家人，祈求大海神的祝福，進而康復。只是，長久以來等在大翅鯨洄游路線上追殺牠們的怪物，又出現了！這一群怪物沒有鰭、不會游泳，在海上全靠「浮殼」移動。他們除了製造浮殼怪物之外，還製造了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怪物，可以刺進大翅鯨的身體，流出鮮血染紅大海；更製造了看不見的隱形怪物，讓在海裡自由自在的大翅鯨動彈不得；怪物製造的怪物，讓大翅鯨的數量愈來愈少，面臨即將滅絕的命運。



　　聰明的讀者或許已經猜出來，這群沒有翅膀、不會飛行、移動全靠兩隻腳的怪物，就是人類；這群沒有鰭、不會游泳、在海上全靠「浮殼」移動的怪物，也是人類。是的，沒錯！兩腳是人類，沒鰭是人類，另外兩個故事中的「無尾猴」和「半半仔」也都是人類，就是跟我、跟你一樣的人類。聰明的人類，發明了各式各樣其他物種難以理解的工具，從陸地、海洋和空中，全面侵入其他物種的生活空間，影響牠們的生活，決定牠們的未來。



　　寫這些故事的期間，發生了一些新聞事件，更堅定了我寫這幾個故事的決心。首先是「老鷹紅豆」的誕生，南部有些種紅豆的農家，為了避免黑鳶誤食紅豆田裡的農藥，決定採用有機農法，不再使用農藥，雖然產量減少，卻保住黑鳶的性命。然後是一張鼻孔插了塑膠吸管而受傷的海龜照片，讓人們開始思考不再使用塑膠吸管的可能性。在這些新聞中，我看見了善良的兩腳和善良的沒鰭，人類對自己造成的傷害，開始反思，想辦法彌補。還有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就是在七星潭的外海，真的出現了很久、很久沒見到的大翅鯨，那高高翹起的尾鰭，那噴出海面的水柱，彷彿告訴我：沒鰭，我們回來了！



　　於是，我的故事依然充滿希望！希望黑鳶依舊在天空飛翔，希望大翅鯨依舊在海裡悠游，希望是我也是你的沒鰭、兩腳、無尾猴和半半仔，不再傷害大家共有的地球。希望看過這些故事的人，都會是善良的，希望喜愛看童話的人，在文學的趣味之中，體會深刻的思想。希望大家依然懷抱希望！



作品賞析



正向又暖心

讀《沒鰭：陳素宜生態童話》?

桂文亞（知名兒童文學作家 ）??



　　早幾年，陳素宜曾在一篇文章裡提到童年生活，說自小就是個「愛吃愛玩」的「野丫頭」，成長在前有池塘、後有綠竹林和茶園的新竹小山村，自家養雞、養鴨又養魚，快樂的生活既單純又豐富。



　　健康的成長培養了她樸素、勤奮和力求上進的生活態度，師大國文系畢業後，任職國小教師，朝夕與天真的小朋友相處，她不但愛上了兒童文學，為兒童寫作更成為了終生追求。



　　三十年來，素宜犁的是文字的田畝，豐收的穀倉裡，裝滿粒粒金黃飽滿的美文美字！



　　早在2001年，我曾主編並出版過一本她創作的寶島遊記《大地的眼睛》，書中記錄了多次上山、下海、四處玩賞的感悟，而當她的眼睛和「大地的眼睛」對望時，也曾歎息過：「心中除了寧靜與欣喜、激動與快樂，還有因為人類的加入而引起的無奈與擔憂……」



　　之後素宜的旅行路線不斷延伸，眼界愈來愈開闊，感受也更加深刻。人類與大自然萬物的依存關係，是相輔相成的；人類如果沒有節制的破壞和侵害，終將與自然萬物兩敗俱傷，玉石俱焚。



　　《沒鰭：陳素宜生態童話》這本新作，應該就是在這樣一種情懷下孕育出來的吧！



　　本書收錄了四個短篇，分別以「大翅鯨」、「黑鳶」、「臺灣獼猴」和「陸蟹」為主角，以童話風格呈現，代言牠們生存在海洋和陸地的艱辛與處境，藉此欲喚起讀者的關心和重視。作者分別用了〈沒鰭〉、〈兩腳〉、〈無尾猴〉和〈半半仔」作為篇名，饒富意味的詮釋了生物眼中的人類形象。



　　四個短篇各有側重，作者延續了一貫受小讀者歡迎的寫作風格：細密嚴謹的故事鋪陳，生動活潑又不失力量的文字魅力，正向又暖心！



　　〈沒鰭〉，以大翅鯨家族為主線，藉著一個美麗的傳說，為了治好大翅鯨阿金小子媽媽的怪病，這個家族的成員，從阿拉斯加海域出發，一路南下遠遊至七星潭海域。在虛實交錯的敘事中，家族成員被人類捕魚的定置漁網纏住了，繼之又為人類救援成功。人類，對世間生靈萬物來說，究竟是普渡眾生的「善人」？還是作孽多端的「魔王」？



　　作者以正反兩面交替進行的四則故事，直面人類「善」與「惡」的兩面性，正是本書令讀者深思之處。



　　觀光客夜訪陸蟹，是目前海灣地區生態之旅的流行項目之一。樹林裡，手電筒光束四處巡梭，不僅破壞動物的棲息地，道路上飛馳的機車及四輪汽車，「瞬間就壓死上百隻要到海邊釋卵的蟹子娘」，更是作家筆下恐怖的「路殺」！



　　可是當我們讀到〈兩腳〉這篇文字，人類又為什麼既是製作「牙齒怪物」的殺手，用怪手「把樹弄倒，把山吃掉」準備毀滅黑鳶島的元凶，並將族類射殺做成標本出售，卻也同時出現另一批救援者呢？



　　還有，〈無尾猴〉這邊用槍打死山豬，那邊卻提供免費香蕉給四個獼猴家族享用，另一邊卻又出現一群BB槍族，對著猴族四處發射……這究竟又是什麼邏輯？什麼道理？



　　原來，黑白分明並不是判斷是非的唯一標準，醜惡與善良也不適用於一邊一國的「人」與「獸」，挖掘真相，解決難題，心懷包容與慈悲，自稱萬物之靈的人類，才能取得「永續世界」的經營權。



　　一本讓人喜愛的自然生態童話，是非道理固然要有，如何吸引讀者，以「追劇」的熱情，手不釋卷的往下讀，又非要有一套說故事的本領不可了。



　　陳素宜是成功的說故事高手，她和一些受歡迎的熱鬧派故事高手在風格上明顯的差別，即在於使用語言的密度、細節的鋪陳，以及曲線型的故事發展──讀者似乎不太容易推測預期中的結局。



　　「文如其人」應該也是貼切形容。素宜是一個隨和、友善且能堅守自我判斷的人──如果仔細品味她的文字，不難發現字斟句酌，朗讀起來，富有節奏聲韻，宜細嚼慢嚥；故事鋪陳心思縝密，總教人放慢腳步細細品味；她的想像力豐富：譬如對彈跳「咻起碰碰嘩啦啦」的形容；對人類體態有趣的詮釋；調皮、活潑的對話；抽絲剝繭般，直到最後一刻，也不容易猜著故事結局的本事……都證明了她的寫作實力不流俗套，具深度，力求進步與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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