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上來說,寫出《曙色謀殺》的女作家賈桂琳.溫絲皮爾(Jacqueline Winspear)並未「身歷其境」,她其實只是間接的受害人。生於一九五五年的溫絲皮爾,不但沒體驗過第一次世界大戰之痛,連一九三九年開打的第二次世界大戰也沒沾上邊。既然如此,為何她的作品這麼喜歡以大戰為時空背景呢?歸根究底起來,原因就出在她爺爺身上。溫絲皮爾的老爺爺打過第一次世界大戰,而且在索姆河戰役中(The Battle of the Somme)身受重傷罹患了槍彈震驚症。對當年才五歲的溫絲皮爾來說,目睹爺爺飽受這種神經官能症之苦,看著他老人家緩慢跛行又氣喘如牛,甚至常用熱水泡腳並上下按摩,無形中自然而然會對「終結所有對立局勢的戰爭」和其後遺症產生濃厚興趣,也難怪成年後的她會創作出有戰爭歷史淵源的小說。至於溫絲皮爾為何選擇推理小說這種類型來創作呢?這位英籍女作家如是說:「戰爭和其後果提供了推理小說一個絕佳背景,讓我能藉由文學形式來探索那個時代。戰時整個社會起了很大的變革,民間怪事叢生且人心緊繃,這種變動的狀態可以激發作家無限想像的空間,進而書寫出打動人心的故事--特別是涉及善與惡的犯罪題材。總的來說,活在大戰下的世代都失去了自我純真。」
溫絲皮爾筆下的梅西.杜伯斯,正是經歷了第一次世界大戰這場夢魘的奇女子。十九世紀末,她生於倫敦東南區的貧民窟,父親是個死了老婆的菜販,由於負債累累,只好把獨生女梅西送去有錢人家幫傭。本來以為小梅西終其一生無法擺脫低下階級的出身,未料到了康卜頓家當卑微女傭之後,居然遇上了兩位貴人,其一是贊助她至劍橋葛登學院唸書的僱主康卜頓夫人,其二是啟發她偵探天份的怪傑莫里斯.布蘭奇--此人既是法醫學家,也是知名心理醫師。有了這兩位具備識人之明的伯樂,再加上梅西.杜伯斯本身好學不倦的聰穎天賦,這匹千里馬終將脫掉階級的枷鎖快步飛奔。《曙色謀殺》故事始於戰後的一九二九年,梅西在倫敦成立了一人偵探社,單槍匹馬接下第一樁差事。乍看之下,她只是要調查妻子不忠的綠帽疑雲事件,沒想到追查下去竟牽涉到一家收容所,住在那裡的都是戰時受傷的殘兵。剛好此時康卜頓夫人的兒子計劃要去該處療傷,於是梅西先行深入虎穴,未料挖出來的秘密居然和自己十多年來的夢魘相關……溫絲皮爾用「三幕劇」的形式鋪展整個故事結構。在第一幕當中,三十多歲的梅西宛如信心滿滿的「千面女郎」--這兒並非指梅西易容術出神入化,而是形容她猶如日本漫畫裡頭戴上面具的千面女郎,可以透過模仿對方的肢體語言來融入他人內心,藉此揣測角色(亦即當事人)的心理狀態。是悲傷絕望,抑或是憤怒狂喜,若能精確掌握人們的情緒,梅西就能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行動。這種洞察人心的直覺能力,與克莉絲蒂所塑造的瑪波小姐(Miss Jane Marple)有異曲同工之妙。
第二幕以倒敘手法將時空拉回一九一○年,這時候的小梅西求知慾旺盛,白天在康卜頓家打雜幹活,半夜會窩在僱主的圖書室裡看書,哪知道某天凌晨被夫人撞個正著。眼看「賣火柴的小女孩」的夢幻火花即將熄滅了,梅西的人生就要墬入另一個悲慘世界,誰知道結果卻是峰迴路轉,夫人不但沒怪罪她,還稱讚她好學不倦。於是「灰姑娘」的戲碼急轉直下,原本嚇出一身冷汗還得擔心捲舖蓋走人,竟然一路發展成獲得贊助遠赴劍橋就讀的「麻雀變鳳凰」橋段。溫絲皮爾玩類型的功力不僅於此,其實第二幕的主軸比較像是羅曼史小說,她以生花妙筆讓趕往前線支援的護士梅西與軍醫林區大談一場戰火下的戀情,其過程纏綿悱惻令人動容,不禁使人聯想到海明威的自傳體小說《永遠愛你》(In Love and War)。來到了第三幕,時空背景又返回一九二九年夏日,故事進展的方向也回到傳統的偵探小說佈局,梅西歸納所有線索並最後出擊,查出了真相也讓整個事件圓滿落幕。
帶有女性主義色彩的偵探小說
推理史上的女神探其實並不少,例如縱橫芝加哥的絕命女煞星沃蕭斯基(V. I. Warshawski)、史上第一位冷硬派女私探秀蘭.麥康(Sharon McCone),以及首位女教師偵探希爾吉賈黛.威瑟(Hildegarde Withers)等人,而初出茅廬的梅西.杜伯斯躋身其中卻絲毫不顯遜色。這個美麗迷人又性格獨特的角色,正是她那個世代女中豪傑的表徵:那個年代的女性多半未婚,有些留在大後方支撐祖國的根基,進入就業市場扛下男性的工作重擔,並且爭取原本難以企求的自主權,因為男人都離家去打第一次世界大戰;有些則跟隨軍隊為士兵們作療傷、看護和心理建設。在那紛紛擾擾的大時代中,女性的努力贏得了高度認可,社會結構起了重大轉變,像是遷往美國和加拿大的移民潮、女性有了投票權、第一批女性加入警隊、科學辦案的技術蓬勃發展……而梅西.杜伯斯在此風潮中首當其衝,她以一介貧民弱女子的身分往上爬,靠著堅忍不拔的非凡素質度過難關,並運用聰慧才華奠定個人事業。如今她在費茲洛廣場擁有一間專屬辦公室,也聘請了一名樂天派的助手比利.畢爾(Billy Beale)。她用實質行動證明了自己是個傑出心理學家,而且也是優秀的調查員,難怪蘇格蘭警場的史崔頓探長老喜歡找她合作。某種程度上,《曙色謀殺》堪稱是一部另類的女性主義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