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簡單的問題被解答了,很自然地,科學家會試圖挑戰複雜系統中更困難的問題。雖然早先曾有零零星星針對這些難題所做的勇敢嘗試,但直到強大、快速(以當時的標準而言)的電子電腦在一九六○年代出現後,我們才得以真正了解複雜人類世界的運作。這些新發展在一九八○年代中期之後漸漸引起更多注意,特別是在普里戈金(Ilya Prigogine)的《混沌中的秩序》(▲Order out of Chaos▲)與詹姆士.葛里克(James Gleick)的《混沌》(▲Chaos▲)出版之後。當時我忙著寫作有關舊科學的豐功偉業,雖然也想要了解關於混沌與複雜的概念,但那實在令人頭痛,因此我多半抱持著觀望的態度。
社會科學(當然,所謂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或是硬科學與軟科學之間,並沒有明確界線,在這裡我們姑且用歷史學做為社會科學的代表,以物理代表自然科學),依卡納普(Rudolf Carnap)的說法,由於涉及的條件難以掌握而複雜,因此取得共識的過程比較曲折。早有學者指出自然與社會科學分屬兩種文化。孔恩著名的「不可共量性」(incommensurability)與其套用在不同時間的同一門科學,還不如用來看待不同學門之間的差異更為恰當。想像有一個大房間,其中裝滿了人類文明所有的知識。如果邀來一批社會學者,試圖就一個問題達成共識,或許會得出一個結論。這時再請另一批有同樣學術背景的學者討論同一問題,有可能得出的結論與前一組得出的大不相同。在社會科學形成共識的過程中,主觀判斷所佔的比重遠大於在自然科學中。因此參與討論者的文化背景和個人性格,都可能影響討論過程與達成的結論。但自然科學,尤其到了二十世紀,幾乎看不到「群體的主觀」。以方才滿載所有人類知識的大房間做比喻,前往進入討論的兩批自然科學家,鮮有可能對同一問題做出相左的結論。隨著時代演進,科學家才可能做出巨大差異的判斷,但不是科學家改變了,甚至不是科學家的科學觀改變了,而是房間裡的知識不斷累積變化,自然科學家永遠只是針對這些資料調整步伐,並透過它們(包括科學觀測與理論)間接進行「對話」。如同葛瑞賓在本書中舉的例子,如果每隔一百年為房內的知識寶藏做一次總結,我們確實可以看到一遍又一遍的典範轉移。但如果每年檢視一次,那麼所有的變化都可找到源由,無需驚動「格士塔轉換」。如果將物理換成更「硬」的數學,這種現象更加明白。二十世紀的大數學家哈地(G. H. Hardy)論及兩千年前古希臘的幾何數學家時,宣稱他們感覺上就像「別所大學的同行」。兩千年的典範不轉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