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古爾德已經畢業,也開始在哈佛大學教書。雖然研究事業正奮力開展,但另一項事業倒意外落在他身上。因為有人很欣賞他的文筆,便邀他在美國自然博物館所出版的《自然史》(Natural History)雜誌上寫一專欄,叫「這樣的生命觀點」(this view of life,借用達爾文自己謙稱的演化觀)。古爾德活潑瀟灑的文筆,剛好在此得到很大的發揮,所以很快地便吸引了一群忠實讀者。這個專欄持續進行了二十多年,總共幾百篇恣肆揮灑且妙趣橫生的小品,也凝成了好幾本文集,其中流傳最遠、影響最大的,當屬第一本《達爾文大震撼》了。
自一九八五年《達爾文書信集》(Correspondence of Charles Darwin)出版以來,時至一九九一年已出版七大冊。雖然一八八七年所出版的《達爾文的一生及書信選》(The Life and Letters of Charles Darwin)早已是學界熟悉的著作,但這經過嚴格刪修及檢查過的文集,缺少了很多細節,使我們無法知道達爾文的性格,更無法探究他思想與其社會的關係。而完整的《達爾文書信集》則彌補了這缺憾。
從這大量原始資料,我們終於知道達爾文什麼時候想出物種轉變的理念,何時頓悟天擇的道理;也終於明白他為何拖延二十一年才敢發表演化理論,而且他也不曾剽竊華萊士(A. R. Wallace)的創意。更重要的是,他革命性的學說對思想界的衝擊——他一直深怕自己的純唯物哲學掀起巨浪。但到了維多利亞時代末期,他的演化科學反倒成了自由主義的大台柱。
或許是西方基督教及猶太教傳統的影響,西方人對「人類怎麼來的?」「我們人類到底在宇宙中占了什麼樣的地位?」及「人類為何而活?」等問題,一直有很深的關懷。因此,演化生物學既然敢否決「人是瞬間被創造出來」的說法,自然得提出它自己的看法。達爾文在英國社會既恐懼又期盼的等待下,終於在一八七一年出版《人類傳衍》(The Descent of Man)一書,認為人是由與大猿相似的祖先所逐漸變成的。
第八部力主人性科學其實是「生物決定論」偏見下的研究;它為社會現狀辯解、它替既得利益階級說話,它否決了人類主觀努力後,能改造命運的可能性。而古爾德則力主「生物潛能論」,他認為本性並不干緊要,人既從社會文化裡學到絕大多數的觀念,就該致力改善人所處的環境,並激發潛能。一九七五年威爾森(E. O. Wilson)所出版的《社會生物學》(Sociobiology)算是一項最新嘗試建立「人性科學」的努力,也是生物學家野心勃勃想攻入心理學、社會學及人類學的一大持續努力。而自由主義派的生物學家如古爾德、路翁亭(R. C. Lewontin)應聲反擊,則是近三十年來思想界的大事。這一部的各章都繞著這主題打轉。
而國事更加危急,兩年前甲午戰爭,北洋水師覆沒,馬關條約簽訂,割台澎,賠巨款,在在使這海軍官校校長的嚴復中夜徘徊,熱血沸騰。沒有槍桿子,沒有權柄,滿腹中西學問的嚴復就在這炎夏,舉起筆桿子,著手翻譯兩年前才出爐熱烘烘的科普作品,即英國學者赫胥黎的演講集《演化與倫理》(Evolution and Ethics)。
赫胥黎就是綽號「達爾文的牛犬」的著名學者。當《物種原始》(Origin of Species)一八五九年出版後,英國教會奮起挑戰達爾文的演化觀,達爾文不願加入戰局,就由赫氏擔綱,負責護衛科學的立場,防止宗教勢力入侵。而這本《演化與倫理》,是赫氏最後言論,代表他對自然與社會的沉思。
所以,拉馬克(Jean-Baptiste de Lamarck, 1744-1829,法國博物學家)主義所堅持的「動物能夠了解自己的需求,而且會朝那個方向變化,並把獲得的性狀傳給後代」,並不符合達爾文主義。目前我們所了解的基因突變,已經證實達爾文的立場是對的;因為他所認為的「變異並不會事先預期該朝哪個好的方向,去產生變化」符合我們所知道的基因突變現象。
所以,這一部的前半段主要就在批判「生物決定論」,認為它只是政治的偏見而已。我認為這些講法完全沒有根據,它們只不過是西方歷史當中的悲慘故事借屍還魂罷了——把那些被社會犧牲的人貼上「劣勢生物」的標籤,認為他們之所以被犧牲只是咎由自取。若套用康道塞(Marquis de Condorcet, 1743-1794,法國數學家及哲學家)的話,這些論調簡直就是「把生物學拉過來當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