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多索的祖父、父親都是將軍,都曾在巴西歷史上扮演重要角色。年輕時代的卡多索,卻選擇避開政治、走進學術,並在社會學領域大放異彩。卡多索與智利學者法雷托(Enzo Faletto)合寫的經典作品《拉丁美洲的依賴與發展》(Dependencia y Desarrollo en Am?ica Latina),為第三世界國家提供一條新的發展道路:如何擺脫依賴困境,並妥善運用國外資源走向自主健康的發展之路。
卡多索的回憶錄就是一部近代巴西史的縮影(microcosm),本書上半段,是一九八五年前動盪不安的民粹政治和軍事政變交互輪替下的巴西威權統治歷史,下半段則是民主轉型及卡多索執政時期的政經發展之挑戰與經驗。他以活潑生動的口吻描述與政治人物的互動,以理性但又不失貼身的主觀認知與觀察,分析半世紀多以來巴西國家領導人個性特點和執政優劣,讓個人再度回到時光隧道,跌入和博士論文指導教授之一的巴西政治專家俄凡妮(Dr. Julie Erfani)女士有關巴西民粹主義(populism)、官僚威權(bureaucratic authoritarianism)體系、依賴發展(dependent development)、新興工業國家(Newly Industrializing Countries,簡稱NICs)等相關議題的對話;而當代巴西重要的政治領袖,如瓦加斯(Get?io Vargas)、庫比契克(Juscelino Kubitschek)、古拉特(Jo? Goulart)、蓋澤爾(Ernesto Geisel)及費格雷多(Jo? Baptista de Oliveira Figueiredo)等,一一再度浮現眼前。
個人於美國就讀研究所期間,在第三世界政治課程上初次接觸華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的「世界體系理論」(world system theory),閱讀了相關的左翼政治經濟學家等之著作,也開始擁抱依賴理論。雖然個人原先對馬克思主義有所排斥(台灣教育薰陶下的自然結果),但對列寧(V. I. Lenin)的帝國主義(imperialism)理論、普瑞畢希(Raul Prebisch)的進口替代工業化(import substitution industrialization)主張、法蘭克(Andre Gundar Frank)的資本主義與低度開發(capitalism and underdevelopment)批判、多桑托(Theotonio Dos Santos)的依賴結構(structure of dependency)論述,以及柏敦海默女士(Susanne Bodenheimer)的典範代理(paradigm-surrogate)觀點,卻是有所共鳴。
正當學術界對傳統世界體系和依賴理論無法解釋現實國際政治感到困惑時,卡多索在流亡智利期間和該國社會學家法雷托(Enzo Faletto)所著的《拉丁美洲的依賴與發展》(Dependencia y Desarrollo en Am?ica Latina)替此現象找到答案,就是即使在既存的資本主義體系內,部分第三世界的國家,如亞洲的台灣、南韓和新加坡,及拉丁美洲的巴西、阿根廷和智利等國,仍有機會透過正確的發展政策及外資的挹注,達到經濟成長的目的。「依賴發展」之所以可能,最主要的原因是威權領導者成功地壓抑來自「民間部門」(popular sector)的工資和福利要求,為跨國企業創造出有利的投資環境,促成這些國家的景氣繁榮。他們不再是世界體系的邊陲(periphery),也未成為核心(core),而是向前推進到半邊陲(semi-periphery)的位置。
誠如卡多索本人在書中所言,大部分人確實因為他過去思想左傾的世界觀,而將此經典視為左派著作,但「其結論卻一點也不左派」(134頁)。不過,另一位來自阿根廷的學者歐多諾(Guillermo O崮onnell)則是將「依賴發展」的政治層面予以闡述,建立了「官僚威權主義」理論,讓一九六○年代中期至一九八○年代中期第三波民主化(third wave of democracy)之前的東亞和南美發展模式,作了更具象的呈現。
閱讀卡多索的回憶錄後,才開始對他個人的出身背景有較為深刻的了解。卡多索來自於政治世家,曾祖父費利希西莫(Felic?simo do Espirito Santo Cardoso)擔任過戈亞施(Goi?)州州長,祖父柔阿欽(Joaquim Ign?io Batista Cardoso)曾發動政變,是推翻王室、建立共和的主謀。他的叔公和堂兄在瓦加斯政權中先後擔任國防部長,父親雷翁伊達什(Le?idas Cardoso)亦是職業軍人,曾因反叛兩度入獄。卡多索從小耳濡目染,對家族和巴西政治發展的密不可分,當然會有深刻的認識。不過,他沒有繼承祖父和父親職業軍人的志業,反倒是選擇成為社會學家,在大學任教。最終,在經過多年流亡輾轉回國後,他還是無法迴避政治世家的光環,走入政治,當選參議員。當然,無可否認地是靠著祖父及父親的餘蔭,卡多索方能一再化險為夷、轉危為安。
在競選聖保羅市長失利後,卡多索於一九九二年首次入閣成為外交部長,不到一年就被迫接下燙手山芋、無人願意接手的財政部長。由於在任內成功地推動黑奧計畫(Plano Real),大幅降低巴西天文數字的通膨率,獲得高度肯定,因而順利讓他在一九九四年總統大選中獲勝。並在一九九八年兩度擊敗魯拉(Luiz In?io Lula da Silva)連任成功,成為巴西共和史上首位兩任任期的民主領袖。
本書具有高度的可讀性,除了它是巴西政治史的縮影外,卡多索個人的際遇和他書中對各國領袖的描述,也都能引人入勝,讓讀者想要一氣呵成地讀完全書。卡多索確實是位傳奇人物,精通葡、法、西、英等多國語言,在不到而立之年就有機會替存在主義大師沙特(Jean-Paul Sartre)和女性主義偶像級人物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即席翻譯;在流亡智利時,有幸目睹未來西半球第一位信奉馬克思主義的民選總統阿彥德(Salvador Allende)之風采。在許多重要的國際場合,如一九六八年的巴黎學生暴動,和一九八○年的波蘭團結工聯抗爭,卡多索都正巧在場,身歷其境。這些經驗加上他在國際學術圈的聲望,讓他有機會到各處講學觀察,使得卡多索不是一位象牙塔中的學者(即使魯拉始終稱呼他為教授),而是可以務實地來處理國家發展所面臨諸多挑戰的政治家。
至於卡多索對許多人物的描述,更是栩栩如生。發展經濟學家赫敘曼(Albert O. Hirschman)受邀到他鄉下親戚牧場作客,原本非常不安,但在發現到最新一期的《紐約書評》(New York Review of Books)時,展現了難以掩藏的驚喜。在卡多索筆下,他「就像一個剛剛在沙漠中找到水的人」(169頁),然後他「像個孩子一樣,在房子裡到處蹦蹦跳跳,陶醉於巴西生活的樂趣。他身在蠻荒之地一處粗陋的牧場,吃著鮮美多汁的牛排,和一群所受教育超出其職業需求的牧場工人談論法國文學」(169 ~ 17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