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是教養的起點。教養的存在雖然難於捕捉,但提到衡量一個社會教養的尺度,社會各界的閱讀嗜好是絕不能缺席的指標。台灣不是聯合國的會員,所以聯合國許多的統計數據很少有台灣的資料。幾年前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做了一個統計,世界上每單位人口所出版的書籍數目,台灣排行第幾我沒有資料,但根據當時的數據,美國在世界排名第一,東方的日本則排名第二。據國內出版業者向我透露,台灣每月約有四千種新書上市,若以年為單位,這數字是四萬八千,是一個夠大的數目。如果一般國人有健全的閱讀嗜好與習慣,就能從這浩瀚的書海中挑出個人喜愛而值得一唸的書,加以細讀與思考或批判,一輩子唸的書累積下來將相當可觀,而我們這個社會也就不會這般庸俗,許多新銳作者也會受讀者的鼓勵而頻頻出現。我們為什麼要閱讀?閱讀是為了向別人表現自己有教養?或是為了得一張「智」識分子俱樂部的會員證?閱讀的目的不應在這低俗的層次。林語堂曾說當一個人拿起一本書,他就等於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我也可以保證,唸完一本書,你會更靠近開化的境界一步。當我們讀一本書,我們等於是和曾有不同閱歷的作者在對話。作者的見地與其邏輯會等著我們去品評與學習。如果有值得我們學習的,我們自己的見解會獲得修正而深化與優質化。日人齊藤孝在他的︽讀書力︾一書裡強調閱讀的益處,一能建設自己,認識自己的內涵;二能藉別人的歷練加速自己精神構造的提升;三能擴大自己的視野。這是助人成長的一道捷徑。而個人的成長如能普及,社會才能成長。但到底哪種書才值得我們唸?這是閱讀訣竅之所在。根據許多著者的論述,能助人成長的是我認為的教養書。書有四類,即專業書、娛樂書、教養書及工具書,而第三類的教養書是話題的焦點。哪一類的書稱得上是教養書?十六世紀的法國論述家蒙田(Michel de Montaigne)認為教養書是能使人活得有尊嚴的書。尊嚴是什麼?我的摯友傅偉勳在他的巨著︽死亡的尊嚴與生命的尊嚴︾裡說,人死得有無尊嚴全看他在世時活得有無尊嚴。蒙田與傅偉勳的說法加在一起,等於說明了唸教養書的重要性。閱讀教養書時,讀者一定會感受某種壓力,這壓力有如推開一扇門時需要用上的壓力一般,他是進入新心境與修正自己、提升自己所需要的推力。如果感覺不到這壓力,唸的可能就不是教養書。從另一角度來說,如果唸的是教養書但唸起來沒感到這壓力,讀者等於沒唸懂這本書,更顯然沒捉住它的要害。閱讀是要技巧的。我每次寫一篇文章要在電腦改正六次左右。文字的正誤、表達的完整、理念的陳述是否恰到好處固然都是重要關鍵,不能忽略的是文字的精簡。因為自己講求文字的簡潔,我唸書一定也不忘自己寫作時的原則,逼自己精讀它。又要精讀、思考,而又不因此減緩閱讀的速度,我們就得有所訓練。德國漢堡在希特勒崛起時期,有執德國金融牛耳的瓦布格(Warburg)一家。其中有一位金融大亨名叫齊格門(Siegmund Warburg),他後來在希特勒暴政加劇之際流亡倫敦,而終被英國封爵。在他的自傳裡說到,一個禮拜他平均要唸五本書,而這五本書裡很少包括金融經濟的範疇,可見他的涉獵是又快又廣的。他的閱歷引出閱讀技巧訓練的重要性。閱讀快慢會決定一個人智性成長的速度,難怪美國的學校教育到了高等學府還有閱讀技巧(Reading Skill)這種課程,這種課程配合讀書報告或研討會(seminar)的訓練,對訓練閱讀的速度以及捕捉講者或著者重點的要領是極為重要的。可惜偏重記憶、單向傳授知識的我國高等教育之課程中,開設這類課程的學校幾乎不存在,是我國在做教育這百年樹人工作時一個嚴重的盲點。教育不重視學生閱讀習慣的養成,或不督促學生把閱讀像瓦布格一樣地延伸到專業以外的領域,只會導致教養主義的衰退,這種衰退會和社會的沉淪成正比。閱讀的風氣在各國也正逐漸地減退是事實,但減退的原因各國不同。這種衰退在我們台灣是有特別值得憂慮的理由,因為我們的社會對教養的重視本來就不夠雄厚,閱讀從沒有成為一般人生活的重要習性,這可能與過去的白色恐怖也不無關係。換言之,我們的社會不具備招架這衰退局面的資產,更要憂慮的是這局面有所謂「實用主義」(Utilitarianism)的思維來助陣。e時代文化已經進入我們的周遭,這對我們來說是雪上加霜。我曾經代表教育部前往台灣重點大專院校訪視他們的通識教育成效,使我最氣餒的是,當我問學生他(她)們的知識來自何處,大多數的學生面不改色地回答我:「電腦網路」。我敢打賭由網路拾得的知識根本談不上知識的深化,因為它很少有作者在書中侃侃而談的空間,也沒有像書一般把思考的觸角伸到你意想不到的角落的妙處。如果我這書能帶給讀者一些壓力,我會很慶幸。因為這是一本我在各報章相關專欄所寫的文章彙集而成的,要不是九歌健行的陳慧玲小姐以及那裡的各位專家們的妙手和鼓勵,這本書絕不會成為讀者面前的教養書。幸虧經由她(他)協助整編而問世,如能蒙讀者與我前面幾本拙著對照細讀,我相信對您想經營一個更有意義的一生必會有些許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