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在此嘗試從肖像的符號學出發,說明編排這十一篇論文的思路。從皮爾斯(Charles S. Pierce)的符號學理論來看,肖像由於展現與(曾經)活著的某人面貌上的相似性,所以是一種呈現符號和其對象在某方面相似性的「肖似性符號」(icon), 當代探討肖像的專書亦一再提及肖像這個核心定義。 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的符號學系統,則可以進一步釐清做為「肖似性符號」的肖像,在表現形似與神似之間的差異。索緒爾提出,符號是符徵(signifier)與符旨(signified)的結合所構成,符徵為符號的物質形式,符旨為符徵在心靈所喚起的意象或概念。另外,指涉物(referent)則為符徵在真實世界所指涉的對象。符徵與符旨之間的關係原為武斷與約定俗成的,在傳統模仿(mimesis)觀的運作底下,形似來自於觀者感覺肖像符徵肖似其所指涉的模特兒之時,神似則出自肖像符徵在觀者心靈喚起了模特兒內在本質的意象。
濮安的〈雅或俗?--陳洪綬獻壽圖及其職業畫家身分〉一文,曾經榮獲1995年美國大學藝術學會的阿瑟金斯利波特獎(the Arthur Kingsley Porter Prize, College Art Association)。濮安以探討陳洪綬的獻壽圖為主,大量引用題跋、詩作、書信與史料,分層縷析陳洪綬在明末清初的社會變動與政治亂局,如何利用繪畫中的圖文符號,來表達他的自我再現與身分認同。濮安在陳洪綬為親友所作獻壽圖的題跋與圖像之間,看到畫家層疊的身影。她尤其別出心裁地將《宣文君授經圖》(1638)中宣文君身後屏風上孤獨的舟子,詮釋為陳洪綬的化身,一方面代表他超然的史學家角色,另一方面代表他反抗歸順異族的遺民身分。在分析陳洪綬如何以視覺與文學策略來再現自我之後,濮安發現他既非業餘文人畫家、亦非職業平民畫匠的社會認同,展現受過教育的畫家的新定義,解構了明代作家將畫壇截然兩分為雅俗對立的看法。
這本書中的中文論文皆經過學術審查,除了原來刊登於有匿名審稿制度的中英文優良期刊與專書的論文之外,其中有四篇新撰的論文皆通過慎重的匿名審稿。在此衷心感謝所有參與本書的作者們,同意轉載或翻譯的學術期刊與專書,以及審稿委員隱藏在字裡行間的學術論辯與熱忱。這本書是一個團隊的心血結晶,特別感謝傅大為、徐澄琪、陳儒修、蘇碩斌與黃桂瑩前後一起在編委會所做的討論與激盪,張思婷、林容伊與章晉唯的翻譯,以及專任助理劉仁洲與遠流的曾淑正在執行編務過程的悉心協助。我們也想共同感謝台灣聯合大學系統(交大、中央、清華、陽明)文化研究國際中心籌備處(International Institute for Cultural Studies, University System of Taiwan)的部分經費支持,以及其中視覺文化研究群七位老師在此貢獻與交流研究成果。
這本書緣起於本人在陽明大學人社院與傅大為、徐澄琪、蘇碩斌、陳香君的多次聚會醞釀,令人萬分惋惜地是,在我們開始以肖像為主題向台聯大與國內外學者邀稿之時,香君已經因為癌症住院療養。在西方肖像源起於希臘神話中科林斯少女(Maid of Corinth)的故事,她在愛人遠遊前夕,將他在牆上的側影描繪下來。 這本以肖像為主題的論文集,深藏著我們親愛的同仁香君離逝的記憶。德希達在前述《盲人回憶》一書,指出「眼淚而非視力是眼睛的本質」,「只有人類知道如何超越看見與知道,因為只有他知道如何哭泣」。當我們的視象被淚水弄得朦朧不清,我們才最接近「眼睛的真理」。 眼淚是同情的瞭解,我們為香君的受苦流淚,並以本書緬懷陳香君(1969-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