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斯杜力卡的作品與巴爾幹半島(尤其是導演來自的波士尼亞及赫塞哥維納〔Bosnia and Herzegovina〕)在歷史和文化上均同時受到西方和東方的影響。因此,本書將以一定的篇幅來辨識構成它們的「東方」、「西方」遺緒的確切元素,藉以在庫斯杜力卡的電影中將之界定出來,並探討其可能造成的結果。在美學中,對這種東 / 西方的分歧的最佳切入方式,或許是透過尼采對「酒神式」(Dionysiac)與「太陽神式」(Apolline)藝術的區分。
庫斯杜力卡的作品獨特性乃基於二個面向:首先是充滿具感染性的樂趣,其次是再再拒斥意識型態。這兩項特質都提供給觀者一種解放的經驗。庫斯杜力卡的影片絕佳地例示了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所謂的「歡愉文本」(text of bliss),並遵循了李歐塔(Jean-Francois Lyotard)的箴言:「對大敘事(grand narratives)存疑」。回顧之下,可以從庫斯杜力卡所有的七部半劇情片(其中半部是他早期的電視劇《鐵達尼酒吧》〔Buffet Titanic〕)中看出這番傾向:他在影片中持續地反對、爭辯、悖逆種種意識型態的運作──尤其是一九八○、一九九○年代期間,強加於東歐地區,雷厲風行和被再援用的那些意識型態。與來自該區域的其他許多電影導演一樣,庫斯杜力卡居在幾乎逾矩的態度和百無禁忌之間取得的巧妙政治平衡,使他備受讚揚──而有時也帶來許多麻煩。
波士尼亞及赫塞哥維納--所有前南斯拉夫共和國中最典型的南斯拉夫國度--對電影工業的強力意識型態箝制開始式微之際,庫斯杜力卡在首部劇情片《你還記得杜莉貝爾嗎?》(Do You Remember Dolly Bell?,1981)中引進了地方特色──俚語、口音、臉孔與習俗,表達出當時初具雛形的共和國努力爭取在文化上受到認可。認知到該片格外的誠實不諱的觀眾們,無不贊同這齣反英雄、樸實無華的劇碼。該片在南斯拉夫造成極大的影響,至今在當地仍備受討論和喜愛,並被視為庫斯杜力卡最私密而感人的揭露。
《爸爸出差時》(When Father Was Away on Business,1985)片中作出更高度的冒險;一如他的處女作及其後大部分作品,該片也是成長故事的戲劇。這也是第一部處理二戰後南斯拉夫最大政治禁忌的劇情片,涉及一九四八年該國與蘇聯抗爭期間的肅清行動。本片特別之處,在於它高超地描繪公私領域之間、殘酷的現實和以魔法逃避之間的匯合,揉合了微妙的政治隱喻與主人翁的命運。在這兩部片中,庫斯杜力卡選擇了透過精準而節制的導演風格,做出低調的形式處理,其最接近的共通特色,乃是捷克新浪潮的電影美學。《爸爸出差時》讓導演首度贏得重要影展獎項--坎城電影節金棕櫚獎,也使他享譽國際。
一九八八年的《流浪者之歌》(Time of the Gypsies)是極具野心的作品,試圖概括並挑戰以吉普賽人為主題的整個電影類型的所有構成元素,而由此觀之,該片顯現出近乎巴洛克的樣貌。就藉著這一部影片,庫斯杜力卡採取了為歐洲最受迫害的少數民族之一發聲的立場。在東歐共產主義崩解與國族主義運動興起的背景之下,庫斯杜力卡卻發展出某種跨越國族的走向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