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前後,中國歷經了文言白話的語言爭執,也在政治上遭逢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學生發起五四運動,學者作家則轉向「新文學」等大眾文化運動,近者希望改革書寫工具,遠則要求社會進步,為國家民族湔雪前恥。種種思想變革之中,胡適與陳獨秀領導的白話文運動作用最大,立功不少。是以我們選譯的篇章,一開頭就是哈玫麗(Rosemary M. Haddon)所寫的〈臺灣新文學和《臺灣民報》的發展過程〉。哈玫麗是前述少數純粹西方背景的研究者,目前任教於紐西蘭瑪瑟大學(Massey University)語言研究系。從博士論文開始,她處理的就是臺灣的鄉土文學,此後研究上幾乎也都以臺灣或中國的同類作品為主,1996年還刊行了所編所譯的《牛車︰1934迄1977年的臺灣鄉土小說》(Oxcart: Nativist Stories from Taiwan 1934-1977)。不過在〈臺灣新文學和《臺灣民報》的發展過程〉一文中,哈玫麗卻走回臺灣日治時代的前半期,以1923年在東京創立的《臺灣民報》為中介,討論了後來攸關臺灣新文學運動的形成的兩條發展線脈︰一是張我軍引發的臺灣白話文論戰,另一條也相關,乃臺灣白話文論戰後《臺灣民報》上發表的西方文學作品的中譯所造成的衝擊。哈玫麗的結論是當時的臺灣作家一如中國作家,深深受到魯迅等人中譯的西方小說和詩作──尤其是在《臺灣民報上》重刊者──的影響。哈玫麗繼而在反殖民的主題和臺灣的認同問題上深耕,展現《臺灣民報》在當時的啟蒙地位。
走過了二二八事件,臺灣史來到了1950年代。比起紛擾多事的1940年代,這個年代安靜多了。大體而言,臺灣當時幾乎只有一種聲音,只有1940年代末播遷來臺的國府的「反共抗俄」論述,而在這個「國策」倡導與指導下,「反共文學」時興起來了。論者多以為此一文類乃政治產物,從而貶低其重要性與文學史上的意義,哈佛大學的王德威教授獨排眾議,在《歷史與怪獸:歷史,暴力,敘事》(The Monster That Is History: History, Violence, Narrative)中特闢專章討論其中的小說類,和齊邦媛教授的〈千年之淚︰反共懷鄉文學是傷痕文學的序曲〉一文前後輝映。本書特別收入王著該書中的一章〈傷痕記憶,國家文學〉,以饗讀者。
陸敬思的這篇文章幾乎以「批評」開筆:他批評詹明信(Fredric Jameson)的名文〈多國資本主義時代的第三世界文學〉(“Third-World Literature in the Era of Multinational Capitalism”),對其中提出的「國族寓言」(national allegory)一詞不是稱之標舉過浮,就是指出學界將詞用得過泛。然而接下所論,卻讓我們覺得白先勇透過〈遊園驚夢〉的「虛」,將文學想像孕育於中國國族主體意識之「實」上面,「將這國家的過去、現在和未來融於一體」。《臺北人》最為人稱道的「意識流」,陸敬思反而認為應稱「無意識流」(stream of unconsciousness)。白先勇用這種高度現代主義的手法傳達東渡諸公在過去和現在之間擺蕩,連國族未來也都因之而托喻化了,「就隱藏在女主角錢夫人因離散而產生的那種可怕的沉默背後」。不過在借用1960年代及前此西方盛極一時的技巧時,諷刺的是白先勇又引中國之經,據中國之典,用所謂「以戲點題」的方式托出〈遊園驚夢〉或整部《臺北人》真正的命意,而且焊接得既合情,又合理。1960年代是西潮在臺灣開始鼓動的時代,白先勇可謂此時最前衛的弄潮兒,也是此時臺灣文壇的復古派。
時序進入1980年代,臺灣新一代的小說好手又紛紛出現。從張大春開始的這輩作家,1980年代中期就已嶄露頭角。從寫實主義,他們發展到拉丁美洲的魔幻寫實主義。他們一個個走出眷村,卻又懷念起父兄蟄伏的那些封閉的社區,而冥冥中似有天意,「眷村文學」居然闖出了一個名號,納入了朱天文、朱天心姊妹。以朱家為主的「三三作家群」對臺灣文壇貢獻頗巨。討論朱天心的學者或評論家甚多,我覺得論之最深者乃聖路易華盛頓大學陳綾琪教授的《書寫華文︰重塑中華文化的身分認同》(Writing Chinese: Reshaping Chinese Cultural Identity)裡的相關專章,我們毫不遲疑便予以中譯,題為〈重塑文化正統性︰臺灣〉。
在西方世界,時間上如此貼身的研究還不多見,而目前任教於奧勒崗大學的桑梓蘭乃其中的佼佼者,著有《現身中的女同志︰現代中國的女性間的愛慾》(The Emerging Lesbian: Female Same-Sex Desire in Modern China),〈中介化公共領域中的女同志運動〉就是其中的一章。不過這篇文章社會學的傾向較重,本書收為附錄,方便讀者了解背景。就文學而論,繼之的〈女同性戀的自傳性書寫〉一文,就是正中靶心的好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