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電影往事,不必如煙
很少人不喜歡看電影的。
尤其當我們的世界還很小的時候。
記得國小二年級看了《我是一片雲》(1977),林青霞甩著一頭及肩秀髮在慢動作鏡頭裡躍身摘了滿手的花瓣,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有種花叫做「金急雨」(可惜DVD字幕寫錯了)。而她和秦祥林不打不相識的唇槍舌劍,則讓我學到「天有不測風雲」這句成語。至於苦命的秦漢,從建築工地摔落殞命的同時,我忍不住嘟囔:「喔!原來這就是剛才他們說的『鷹架』啊!」瞧瞧,這些自然、語文、甚至建築知識的「第一次」接觸,竟然都在同一部電影,多「寓教於樂」!
所以你可以想像,當我在2013年的「金馬50風華展」看到瓊瑤阿姨提供借展的《我是一片雲》親筆手稿,翻到那些歷歷在目的文字時,內心有多洶湧澎湃!遑論拿到陳坤厚和王童電影的場景設計原稿、侯孝賢用女兒作業簿寫下的勘景札記、還有楊德昌與小野的魚雁往返,每個物件背後,除了是一群傑作的原型,還有好多動人的故事。有些時候,甚至是你自己的。
我們都曉得電影可以跨越空間,那怕距離十萬八千里,任何地方都能看到一模一樣的《梁祝》(1963)或《教父》(1972)。但電影也能穿越時間,譬如我在高中時偶然看到《花月斷腸時》(1958)就是我媽在少女時代的「最愛」亞蘭德倫(Alain Delon)主演的,一部電影讓兩代差異咻一聲突然消失,甚至透過這部電影,我好像更能理解媽媽那個時代的某種情懷。
我也經歷過愛國政宣電影在台灣退出聯合國後如火如荼的年代,那是我童年的一部分,當年被《影響》雜誌選為「十大爛片」之一的《筧橋英烈傳》(1977),我可是感動得熱淚盈眶!有趣的是當「七七事變」五十週年(1987),我在電視重看當年全民反應熱烈的《梅花》時,怎麼都覺得矯情而好笑,唯有張艾嘉和柯俊雄的表演經得起考驗。也難怪當評論界還在為「擁侯」、「反侯」打筆仗的時候,年輕的我,堅定不移地支持台灣新電影。不為什麼,就因為它們啟蒙了我對電影的全新知覺與感受,無論美學、歷史、社會、文學、甚至個體的體悟。
而那些曾經擺在電影院入口供人免費取閱的本事(我到1980年代末都還拿過)、絕版電影雜誌(以前很多有規模的電影公司還有專屬刊物:例如《南國電影》、《電影沙龍》、《國際電影》、《長鏡頭》等)、或者影片用來驗明正身的准演執照,都清楚標示著片廠時代的規模氣勢,以及國家機器對電影發展的影響。還有那一本本仍然被我供奉在書架上的影展特刊們,更像是我對電影藝術信守不渝的承諾,和神遊電影國度的護照。
這些如今都被視為「文物」看待的典藏品,正是電影歷史與人民記憶的確實化身。很高興高雄市電影館願意為它們的「身世」留下紀錄,而執筆的林亮妏則以坦誠的「影迷書寫」賦予這些典藏品「永保青春」的秘方。此話怎說?你不妨仔細閱讀以下文字,她完全不避諱承認自己是如何誤打誤撞進入典藏品的世界,甚至跟你分享她不只是影迷,還是妻子、媽媽、女人的獨特角度,而且我真的很少看到電影書裡出現那麼多「啊呀唉吧呢嗎」的語助詞,書寫者的心境、語氣,完全躍然紙上。誰規定電影寫作非得是正襟危坐、僵硬死板的?這不是硬梆梆的論文,林亮妏就像位熱情的電影導遊,把所有東西的來龍去脈描述得生動有趣,你不知不覺就跟她周遊半部影史,卻毫不枯燥。
因為書寫的魔法,去除了時光的魔咒,撣走了歲月的灰塵;所有物件彷彿鮮活過來,甚至因為不同觀點的切入,而有了嶄新的意義,或許也能喚醒你一些被封印的電影回憶。
高雄市電影館的資源算不上多,卻很有想法與作法,以這本書為例,就是對典藏品的有情有義。
希望有心人懂得珍惜。
◎聞天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