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Halcyon days
翠鳥,這種小型水鳥,在台灣,常見於海岸、埤塘、河邊、山上溪流,這些地方的近水低枝或岩岸;背藍腹橘臉上有黑白,色澤鮮豔十分可愛。古希臘人以為halcyon這種翠鳥,在海面築巢漂浮孵卵,有神力讓冬天海面平靜幾天,而有幾種神話和延伸想像;這就是太平日子、美好時光,Halcyon days這字義的由來。海洋台灣易受國際情勢影響,像季風強烈海面難得平靜,每個世代的一個個年班揚帆出發,美好時光多是難得的和短暫。
大約半世紀前,台灣每兩人還有一人務農,現在每十人有六、七人想賣東西給他人;這因為將近百分七十五的人聚集在城鎮生活,而重商和功利思想也是台灣過去一兩百年來社會發展的結果。從十九世紀以來,台灣在世界性的社會變遷中都能跟上腳步;當世界邁入資訊社會,台灣也沒落伍。一九九○年代起富裕國家的社會大眾,也開始使用個人電腦;這樣發展,主要是商業需求促成,也就產生各種商業機制和活動,更加占用社會大眾,特別是年輕世代的自由時間;這種社會學定義的時間中,人在漱洗餐飲睡眠的生理時間、交通上學上班等禁制時間,之外,能休閑、娛樂、健身、購物、交友、看病、閱讀、看電視或上網,這樣自由。實際上,人人在八小時的自由時間中僅有兩小時能真正自由自在。這樣衡量,現在,極大部分的人當是很少有時間能增益自己的知識,儘管隨著網路資訊的累積,網路世界中多有免費的優質知識。因此,所謂知識就是力量,或說知識經濟時代,人在知識的質量也產生M型階級差異。
但是,新定義的文盲還是可能時時盯著電腦自得其樂,或滑智慧手機低頭走路自信勃勃。這樣的社會發展,或許也沒什麼不好;資訊社會是一種科技世界。政經社會以及人際生活的問題解決,基本都具工程的性質,有明確的階段過程和標準,需要可操作的概念和實際可行的技術。整體而言,這樣發展出來的大眾社會,是以常識建構的世界;如果人也能善用科學科技理性,那些人文社科領域的概念,無論是否預設中隱含悖謬和錯誤,無論好壞,有無意義,特別是因為偏見或故意而過度或不足詮釋,也就可能不會再困擾人。
世界更加科技化,也許還能讓人進一步認識以及理解人類生活的工具性本質,以為是必要的,而且在這領域多加熟練。這樣,台灣科技島的理想,也才有可能實現;畢竟,在台灣多種歧異紛擾中,這可以是一種共同可信的交往平台。從這樣的角度認識和理解社會不常和諧,會有混亂,也貼切有形世界是物理化學的運作。其實,決定人性和一切行為的大腦,也是在量子物理微電子的領域運作。這是數學家、自然科學家和哲學家,笛卡爾,我思故我在,想說而說不到的道理。關於人對事物的認識,康德繼笛卡爾,進一步提出,先驗,這個概念。他在純粹理性批判開頭對這個概念做出導論定義,說他不研究被認識的對象而研究人認識的方式;這位哲學家到底要說什麼?人所有的知識都是從感官作用來的,從經驗開始。知識有先天的後天的,先天的不依賴經驗,所以說是先驗的;這個概念不是說人類具有時間開始之前的的經驗,而是說人類在時間的一開始就可能經驗的先決條件──這些哲學家,如果能有現在的大腦知識,就不會思辯爭辯得那樣吃力;就大腦怎樣運作而言,認識過程上的先天可能性和先決條件,只是大腦的認識結構和功能,有什麼機制,怎樣運算,怎樣傳送信息。
大腦細胞雖然細小還是有明確的小空間整齊銜接成管狀,這些精緻的微小管子像叢林那樣蔓延,把神經元和大腦建構成個別細胞的機載計算機以及整體的量子計算機,在量子層面處理信息。這種量子計算機和一般電腦的運算不同,在大腦的神經元集合中,當一個神經元感受到信息,不是鄰近的神經元一個個連續加以推動,是以數位的方式通過量子非局域,跨至分隔的其他區域,產生糾纏,耦合溝通;這在大腦大分為左右兩半的情境,特別明顯。
量子理論聲稱空間中的每一個點,即使在真空裡都能夠容納信息,所以充斥在任何空間或宇宙空間的量子信息,可以在這裡溝通那裡,在任何那裡溝通這裡。這表示,大腦中的量子信息,也可能在宇宙中遨遊;因為,相關靈魂、心靈的意識,在大腦運作中必然也是量子信息的活動過程。所以,個人的意識可能也是比構成神經元更為根本的粒子,在創生的大爆炸後就存在我們這個宇宙中;這個基礎上,也才能有靈魂不死的想像,也才能說人人都是一個小宇宙。
這樣,也可見知識分子或一般人對談,發生爭議,多因為只是演驛自己的有限知識,堅持自己的有限經驗;如果,知道大腦究竟怎樣運作,知道大腦的空間不是上下左右的三維,或是加上時間的四維,可能有十維或更多,是一種拓樸空間;在這樣共通的平台上,人際大部分的分歧或可避免,個人生活中常有的重複的惶惑苦惱也可能減低。
在新的世界中,人和自己的大腦一樣,必須把握偶然的獲得,加強學習使成必然。偶然必然,這種形上領域的倫理學思辯,對大腦來說是徒勞的;大腦決定的人生實景,是所有的偶然,在時間流動中成串累積,連續成為必然的結果。
我想從職場退休,連續三年的冬天各寫一本長篇小說的願望,因為去年冬天寫出這本《美好時光》,終於達成。在《愚人國》,我寫十九世紀以來,功利思想在台灣的興起和發展,這是我們現在政經社會的思想基礎,財富分配、人際關係以及生活方式;在這本小說,我也譯介不少當代西方旅行家在福爾摩莎的讚賞,提醒台灣身處亞熱帶,土地和人,原有的活潑生命力。在《城市微光》,經過相當程度的街巷漫遊觀察,加上自己的經驗,我寫了城市生活的現象、問題和希望;在台灣,約有五百萬人受過精神官能症折磨,在這本小說,我也以知病、病病的心理經驗和認知,寫了不病的可能。在這本後續的《美好時光》,我寫現在如此瑣碎現實的世界中,人可能怎樣生活;此外,就這三本小說需要的人文地文總體視野,在城市之外,我檢視鄉野和海中小島。例如,在宜蘭西北方山區平坦農地,多有橢圓長條看起來和雪山山脈呈直角走向的山,或者有些圓頂小山看起來幾十公尺高,其實,都是土丘,是遠古從山谷中被沖刷出來的土石流堆積,它們歷經幾千萬年,被多次沖刷到河口,再繼續沖刷,最後就堆積在那附近;現在,那樣安靜,像是推滾這些巨柱、巨球的巨人正在休息,要欣賞人如何在他們辛苦闢出的田地耕作。
有一位深具人文智識和文學素養的政治學者,以城市詩學閱讀我的《城市微光》,辨識出當下的台灣人棲居在城市空間生活的現象和夢想。其實,相當程度,我一鼓作氣接連在過去三個冬天,依序寫出《愚人國》、《城市微光》和《美好時光》,確實是要把台灣放在詩學的空間回顧,以結束我上階段的寫作。此外,對我自己而言,寫作和人生的過程一樣,像火車旅行,一站又一站,現在,終於可以升起?帆,航進海闊天空。
二○一四年三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