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康達維(David R. Knechtges)著�聶清風譯
陶淵明,一名陶潛,現在被公認?第一流的中國詩人。恩師海陶瑋(James Robert Hightower)在氏著《陶潛的詩歌》(The Poetry of T’ao Ch’ien)引言部份便開宗明義:「即便在最簡明最嚴選的中國著名詩人名單上也得有陶潛,他是中國文學領域一位實至名歸的大家。按年代,他上繼至今仍面目模糊的公元前三世紀愛國詩人屈原,下?八世紀名家李白和杜甫。」 儘管陶淵明在中國文學經典裡擁有無可置疑的地位,這個地位卻不是一直以來就如此鞏固的。在他身後數個世紀裡,陶淵明作?隱士,而不是因其詩名,廣?人知。儘管在李唐時代他的詩歌開始逐漸引人注目,但是祗有到宋代他的作品纔開始被奉?詩歌經典。田菱這部精彩紛呈的著作主要就是探討陶淵明詩歌和文化雙重偶像地位的確立過程。捉筆作序,與有榮焉。
田菱長在臺灣,自幼習得中英雙文。她在加州大學聖地牙哥分校研讀法國文學和比較文學,進而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師從現任美國學術聯合會主席余寶琳而取得比較文學和中文博士學位。田菱是著即發軔於她二??三年完成的博士論文。?? ?
田菱教授是著主要著眼於陶淵明「身後聲名」(posthumous reputation)的「建構」(construction)和在他作品的接受過程中所涉及的「機制」(mechanisms)問題。她的研究植根於西方接受史理論,全面探討了從甫問世直到晚清,陶淵明作品是怎樣被解讀和評價的。在第一、二章,田菱集中討論了從蕭齊到初唐人們怎樣在不同的傳記中塑造形象各異的陶淵明。她將這些傳記和陶淵明友人顏延之(三八四——四五六)的誄文進行比較,進而探究從陶淵明自己的作品中能夠剝離出的傳記信息。田菱教授對上述材料沒有採取單一向度的研究方式,而是令人驚歎地在這些材料中識別出陶淵明的一系列不同面相並分門別類?:「精神隱士」、「反常隱士」、「絕塵隱士」、和「精神英雄」。對於這種鞭辟入裡的多維研究方法我深所服膺。
陶淵明最早的傳記之一出自梁太子蕭統(五?一——五三一)之手,由他主持編纂的《文選》又收錄了很多陶淵明的作品。蕭統還親自收集陶淵明的作品並冠以序,這篇序至今留存。蕭統毫不掩飾自己對陶淵明的崇拜,在他那個時代陶淵明詩名未著。職此之故,陶淵明在與蕭統居於同一時代的鍾嶸(四六七?——五一九)那裡祗得到「中品」。蕭統?陶淵明作序:「余愛嗜其文,不能釋手,尚想其德,恨不同時。」如此熱情洋溢的對其作家價值的首肯,即便在陶淵明聲名更其鞏固的後來也並不多見。
是著一個?其書名所不能彰顯的優點是其跨度之廣。田菱教授的研究由六朝晚期直至清季,甚至還涵蓋了一些民初史料。然而,與一些文學研究者不同,田菱始終審慎地將陶淵明的具體研究放置於特定的歷史語境之中。譬如,在探討朱明時代對陶淵明的評價時,她指出胡應麟(一五五一——一六?二)、楊慎(一四八八——一五五九)等人對於陶淵明的評價應該被置於文學復古運動理論的背景之下來理解。同理,在研究清代考證學者對陶淵明的考釋這一節,田菱不厭其詳又充滿睿智地借鑑了艾爾曼(Benjamin Elman)對清朝「考證學」(evidential research)的研究成果。
儘管田菱教授的研究有著豐厚的理論基礎,她卻並不搬用令讀者消受不了的炫目理論和技術術語。她文理清晰,令人信服,引人入勝。鑒於其研究時間跨度之大,她本可以很輕易地誤入歧途,即對所引用的廣袤材料進行過於簡單地分析。田菱雖非訓詁學出身,但她對於尼采認?訓詁學的觀念(notion of philology)即在於「慢讀的藝術」(the art of reading slowly)似乎深諳三昧。她對文本,尤其是詩歌,展開敏銳地細讀。是著包含了對李白、白居易、王維、蘇軾、王安石、歐陽修、梅堯臣、陸游等詩歌大家作品的精心英譯,同時也收錄了一些西方學者尚未措意而聲名稍遜的詩人作品的英譯,比如南唐詩人李中。這些詩歌英譯倘若抽取出來便可以組成選集另行結集出版。
田菱是著即將以中文在她的故鄉臺灣面世並將?讀者所厚愛。在此我?她感到高興。是著不僅在臺灣並且在整個東亞地區都會有更多的讀者。在此,我要祝賀擔當是著翻譯和付梓重任的聯經出版事業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