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未曾擁有過目不忘的能力,但在那個政變的下午,當人們確定軍方不會採取攻擊,這場造反終將失敗的幾個小時前,我突然想起了自己擁有的一本曼德爾施塔姆的書,《心存希望》(Hope against Hope。我曾在書裡用墨水標記了一段文字:「恐怖將捲土重來,會有百萬名群眾被送進集中營——包括他們的家人、朋友與鄰居。這是一件我們必須謹慎思考的事。」「八月政變」(August coup)的領導者沒有深思過人民的方向。他們無知至極。他們精明的政治算計,只不過是將自己送入監牢而已。這個老舊政體的支柱,至此終於崩解。
前蘇聯其它地區的情況也同樣險峻。在高加索這個中亞地區,仍然有許多令人不快的小型戰爭與政變。摩爾多瓦(Moldavia)、拉脫維亞、愛沙尼亞、立陶宛譴責俄羅斯不撤出駐軍乃是帝國主義之舉,俄羅斯人則抱怨波羅的海國家的政府對待非波羅的海人的方式猶如次等公民。亞美尼亞受到嚴重傷害,距離崩解僅有一步之遙,喬治亞殆為內戰所苦。儘管美國和俄羅斯、烏克蘭、白俄羅斯、哈薩克都簽署了一系列歷史性的協約,然而,這些前美國國務卿詹姆斯•貝克(James Baker)所稱之的「核斯拉夫佬」(Yugoslavia with nukes),由於軍備情勢所造成的衝突,仍然是美國人的夢魘。
一九八八年一月,我以《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記者身份前往莫斯科,從此特殊角度見證了這場革命。就像派駐在莫斯科裡不計其數的外國記者,我一年大約呈交給報社三、四百篇報導,而編輯們收到的報導數量肯定更多。即便時局炙熱無比,戈巴契夫(Mikhail Gorbachev)—薩哈羅夫(Andrei Sakharov)*—葉爾辛時代所發生的眾多事件,仍然依循著特定的邏輯與模式:只要政權疲態漸露,讓自己暴露在全面檢驗歷史的可能性中,激進改革就會無可避免。一個政治體系,只要膽敢洩漏它過去的真實面貌與所作所為,就注定瓦解。本書的第一部將探討最關鍵的時刻——重返蘇聯的歷史——繼之,第二部將探索蘇聯民主政體的開創時刻,第三部則描述舊體制與新興政治力量之間的對立。第四部則從多方角度勾勒「八月政變」——最非比尋常、改變一切的時刻——與其後續。第五部,我們將看見蘇聯共產黨如何在新生國家盛起之時,做出最後的自辯。全書主要透過一群具代表性的男女之眼來勾勒這個故事,其中有些人家喻戶曉,有些人默默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