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文導讀
「為什麼大人總是看不見?」 張經宏小說家
這個暑假瑪莎過得不怎麼開心。她上報了,社區的大人們懷疑她誘拐一對姊弟,將他們關在郊外麥田中的小木屋裡,奶奶和父親都不諒解她。但根據瑪莎的敘述,這件事的始末大概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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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莎是在社區的兒童公園認識九歲的尤莉亞和她七歲的弟弟馬可斯。尤莉亞脫毛衣時,不小心露出肚皮上一大塊一大塊瘀青,她趕緊拉下襯衣遮住。但瑪莎已經看見了。之後有天她在這對姊弟家的窗邊,目睹他們的父親毆打小孩,她終於明白姊姊的傷是怎麼來的。
小孩子有耳無嘴?
瑪莎向家人告狀,但奶奶說:「小孩子亂說話,住嘴!」「誰曉得妳看到什麼?」她打電話給在異地工作的父親,「不要多管閒事,妳一個人根本解決不了。等妳長大,」父親說:「那些奇怪的想法就會不見。」令她困惑的是,平日從事紀錄片工作的父親,除了拍攝災難現場,也常拜訪受害人的家屬,彷彿他是那些不幸家庭的一份子。看來那只是他的工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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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莎漸漸了解,其實街坊鄰居都知道尤莉亞家出了問題,需要有人對姊弟倆伸出援手,然而大人們裝作視而不見,對於瑪莎的疑問也聽而不聞。我們經常掛在嘴邊的俗諺「囝仔郎有耳無嘴」,多少洩漏了大人心底的某些憂慮。為什麼會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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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對於這個部分,並沒有直接給我們答案,反而浮現了頗耐人尋味的問題:到底是什麼原因,使得有能力處理問題的大人都選擇了緘默?放眼當今社會的其他層面,不難發現瑪莎遇到的窘境,許多青少年同樣經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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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莎打電話給警察。「妳是來搗蛋的,對吧?」連警察都這麼說。
總要有人做些什麼吧!
瑪莎仍不放棄。如果這對姊弟離家出走,也許可以免於父親的家暴。瑪莎決定有所行動,邀請姊弟來到她的祕密基地——社區外一間無人居住的麥田小屋。將姊弟倆留置在屋裡的瑪莎,替他們準備了換洗衣物、張羅食物、購買日常用品,為此她還偷了奶奶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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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莎堅持將他們留在小木屋的理由是:至少我可以照顧他們。這裡隱約透露瑪莎的想法:「家」不一定是安全的地方。顯然大人並不這麼想,當姊弟倆逃家的消息傳開,大家才驚覺事態嚴重。警察終於動了起來,折騰數日,姊弟倆被送返家門,瑪莎的計畫終告失敗。社區居民認為她涉嫌「誘拐綁架」,報紙也這樣刊載,瑪莎所遭致的批評與誤解,真夠她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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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把瑪莎天真無畏的助人心念寫得非常動人。一開始她的敏銳使她立即察覺,這對姊弟的家裡出了狀況。大人對於他人痛苦的「同感」能力早已鈍化,企圖遮掩真相,彷彿困擾瑪莎的疑惑根本不存在(他們每一個都說沒問題了,不是嗎?)如果瑪莎聽了大人的勸告,那對姊弟後來的下場會如何?日後的瑪莎又會變成什麼樣的大人?
接下來會怎樣?
我們不妨換個角度想,像瑪莎這樣懷抱助人心念的孩子,如果在成長過程中獲得更多的涵養與教育,有朝一日她成熟了,有了專業訓練與社會交付給她的資源,她的人生又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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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莎為這對姊弟精心安排的「逃家計」,最終並沒有「令人滿意」的結局,接二連三的衝突與挫折,搞得瑪莎既難堪又沮喪。人們在日常中也許想透過閱讀尋找一個讓自身安適的空間,好暫時逃離令人無力的真實世界,但小說並未選擇這種寫作策略,反而把讀者從慣性逃避的感受之中拉回,好好面對那些令人不太愉悅的現實窘況。透過作者的描繪,讓讀者瞧見社區居民的冷漠心態,就像我們的鄰居、家人,甚至自身面對問題的態度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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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拿我們身處的環境來說,因家暴而生的悲劇仍時有所聞,每次記者訪問,「早就知道他們家這樣。」街頭巷尾都這麼說。即便制度上建立了各種防患通報機制(家暴專線各級學校不都教過?還拿來測驗學生哩),可事件一旦發生,不免讓人質疑這些不過虛設。小說裡瑪莎的爺爺算是比較好溝通的人了,事情發生後他卻說:「那兩個孩子的事,很慶幸我們不必親眼目睹。」所透露的坐視旁觀心態,值得我們深思、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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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生活中的零雜瑣碎,本就不具有特定的觀看角度,往往出了狀況,人們才恍然為時已晚。創作者聚焦於事件本身,加上情境的安排與人物內心、行為的交叉陳述,雖仿擬自真實世界,又比現實更能凸顯平日習而不察的盲點。在這個層次上,這本小說頗適合團體閱讀後開放討論,與周遭環境彼此參照、相互勾掘,當能撞擊更多思考、反省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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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房間裡的大象」,為整部小說的意涵畫龍點睛。話說回來,如果房間裡真有頭大象?那真的麻煩大了。與其追究牠怎麼進來的,不如討論彼此該如何對待。如果無法與牠共處,只有想辦法把牠請走,掀開屋頂,請來吊車將牠垂直吊高,安置在適合牠的地方。這很大費周章,然而前提是,你願意承認屋子裡有頭大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