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孤鴻,橫洋渡海,暮水縹渺。知音信杳,問云何、聚時少﹖人生合散雖常事,怎料是、天涯海角﹖恨彤雲波譎,寒風屢獵,傲梅霜草。 休道,新年好。願日日閒居,素無塵擾。琢磨健筆,細批經史佛老。遍觀宇宙今昔事,游卷裏、沈吟醉倒。道始末、置名山,千載知音待曉。」 (調寄<月下笛?,二OO二年二月)
幾年前,閱大藏經鳩摩羅什譯的《龍樹菩薩傳》。該傳記中記載,龍樹{弱冠}馳名獨步諸國,天文、地理、圖諱、祕讖及道術無不悉綜。有一天,龍樹感到已讀盡天下書,學盡天下祕術,世間再無可供自娛者。於是異想天開,與幾個朋友用學到的隱身術進皇宮玩弄國王的妃子,不久妃子的肚子大起來了。起先國王以為是妖物作怪,後來有聰明的大臣懷疑有人以隱身術偷偷進入皇宮,乃向國王獻計在皇宮門前放置細土,見有足跡就命衛士對空揮刀。結果龍樹的三個朋友都死在衛士之手,只有龍樹一直以隱身術跟在國王身後亦步亦趨,國王的身邊七尺之內衛士不敢揮刀。當時龍樹暗自發誓,如果可以脫身,就出家當沙門。龍樹脫身後,真的履行承諾,成為印度佛教由小乘到大乘的關鍵性人物,被譽為釋迦第二,一生著述無數,也是中國唐代佛教八宗的共祖。閱讀龍樹的傳記,當時有一種衝動,想寫一部以龍樹為中心的武俠小說。寫了七、八萬字,結果因沒有空閒弄通龍樹的《大智度論》和《中論》,這部武俠小說就無限期的延擱下來了。
去年六月,台灣發生了成大MP3事件,就在著作權事務最繁忙的時候,我的身體出現警兆。開刀後,依醫師的臨床診斷和冷凍檢查報告,是患了放射和化療都不太有效的不治之症。在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之下,我楞住了,第一句話只問醫生,我還有幾個月的生命?在其後的一個星期內,我從電腦中下載兩百多筆資料,也詢問了許多醫生朋友,想了解有無任何延續生命的機會和方法?因為我對人生後事完全沒有安排,還有許多事有待完成。當時,我才深深的體會到,歷史上雄才大略、英明睿智的秦始皇、漢武帝和唐太宗,想求取長生不老仙藥的心境。面對生死,我沒有像蘇格拉底或寫《烏托邦》(Utopia)一書的托瑪斯摩爾(Thomas More)那麼從容。過去我一直認為人生至少還有二、三十年好活,沒有經歷生死劫難,就不會想到什麼是今生最想完成的事情。我想到龍樹在皇宮的情景,於是我也發願,如果可以渡過這個劫難,我的餘生,將完全用來求道、悟道和弘法;用來思索生命、宗教、宇宙和歷史文明的問題。
在開刀後的第八天,經過三個醫師看過的正式病理診斷報告出來了,所幸那是可治之病。其後兩個月,見過無數的醫師,經過無數繁複的全身檢查和治療,健保卡從A卡用到K卡,可說冷暖備嘗,也感到醫師的意見竟然比律師還人言人殊。當時在日記中重複最多的一句話是:﹁死並不可怕,生病才可怕。寧可每天在山上走路兩個小時,也不要進醫院兩分鐘。生病是一種平時忽視健康的懲罰。﹂
每天追求健康和智慧,過著單純讀書、思索、寫作的生活,其實也正是我年輕求學時夢想的生活。既然已經發願,就必須像龍樹一樣履行承諾,從去年九月,將事務所交給其他律師,就到溫哥華來休養,也運來四千多本書籍。除因要事回台處理,及與事務所email連絡外,無論寒暑雪晴,每天步行十公里,其他的時間則讀書、思索、寫作。本書是一種讀書和思想筆記性質,其內容大部分是在溫哥華完成的。
感謝我的藝術家朋友侯吉諒先生主持的未來書城繼續出版蕭夢樓瑣記,也感謝編輯呂昭慧小姐的費心,更感謝北辰的同仁和支持者的寬諒。生於斯世,受到社會無數朋友的溫暖和幫助,有些人情根本沒有機會償還。因此,沒有對社會貢獻,無所事事就是一種虧欠。本書只是提出有創意的意見,無意宣示真理。世間也沒有任何意見是所有人都可以認同的,如果有讀者可以在書中得到一些啟示或激勵,那就是本書所企盼達成的目的。如果我意在宣示真理,那麼我在闡述意見時,就不敢這麼大膽了。
二OO二年十月於蕭夢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