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孤獨,及其所創造的
出走,會害怕嗎?
二○一一年雲門流浪者計畫,我以默劇出走的形式獨自走過中國二十幾個縣市鄉鎮。出發前,我的工作與生活全都陷入瓶頸,負債累累,與家人關係也降至冰點;三個月的行走,那自幼便在我生命中反覆出現的不確定的旋律更有如心魔般地緊緊跟隨。旅途一半,因為疲倦和茫然,我癱坐在成都街頭,臉上已經戴了五個多小時的小丑默劇妝被淚水與汗水刮花,滲入眼睛裡的油彩刺辣辣地逼我緊閉起雙眼,世界陷入一片短暫的黑暗中。這趟出走的意義到底在哪?更多實際的問題橫擺在旅程終點線之後,那是無法拖延的現實。儘管帶著恐懼,我最終還是睜開了眼,起身,面對民眾打量的目光和耳語,挺起了骨幹,用僅存的氣力在臉上開出一朵微笑的花。我以為,那幾乎是我四十年生命的寫照。
大理洱海,一名退休的老師跟隨我幾場演出後,送給我一番語重心長的迴響。她說:「孩子,你就像個帶著藝術之魂遊走四方的俠客一樣,臉譜是你的面具,你走進人群,帶給觀眾歡樂與驚喜,離開後,卸了妝,沒有人知道你是誰,掌聲不會跟著你,你選擇了一條孤獨的路。」這條孤獨之路,我的確走了非常長的一段時間。不是表演時把自己滾進泥地裡自娛娛人,表演後獨自收拾與現實的反差的落寞,不,孤獨也許是生來就帶著的課題,注定用一輩子時間與它相處。這個課題很龐大,但也因為龐大而顯得渺小,除非靜下來,你才看得見。而我的靜,卻總發生在默劇的表演當中,在那與觀眾互動時迸裂出的笑聲中。那是一種把自己由內而外極度翻拋出去的過程,在這種過程裡,寧靜會突然降臨,然後我看見自己的孤獨,如一片黑墨之中嵌著的透明狀態,清澈無比。
我體內潛藏的堅韌也許就來自這份清澈的孤獨,在堅韌之流裡,恐懼與害怕也許只是隨波被搬移的小石塊。成都那次起身後,我的步伐便沒有停過。二○一二年,我開始在台灣這片土地上行走,默劇出走成為了我創作的主軸,也帶我走進許多豐富的故事及場景裡。而無論我走到什麼地方遇見什麼樣的人,我總會想起那個男孩,那個把我送回這個世界的擺渡者。
二○一○年,為了徹底面對童年的創傷,我做了一齣名為﹁孩子﹂的戲。節目冊裡我如此寫到:「親愛的孩子,十二歲,你的身體被人強行打開,那聲虛弱求救,二十年後,終於被自己聽見。」
戲原本只是送給自己一次也許沉痛的療癒,然而演出結束後,一名陌生男孩的話語卻扭轉了這齣戲的意義。這名長相清秀的年輕男孩,在散戲後走到我面前要求擁抱我,在我耳邊說了這句:「謝謝你,你也講出了我的故事。」他看著我,眼眶裡翻倒出的淚水竟一舉把我帶出了過往自溺的人生。
隔年,踏著流浪者的步伐,我開始學習觀看這個世界,參與這個世界,試著跟著生命之流走。童年的創傷沒有消失,因為,在許多我駐留之處,在我有機會分享自己心路歷程的地方,總有著如那年輕男孩般的人向我說出類似的故事,屢屢刺痛著我。傷痛,不會消失,它長在我們的身體裡;然而,只要生命還在,它就能證明我們身體的承受度與包容力有多麼驚人。傷痛與孤獨一樣,是戲的核心,也是創造的起始,只要我們願意。
寫作這本書的兩年時間裡,我必須重新翻攪已經沉澱下來的過往,同時也面臨許多現實生活上急遽的轉變。兩年內,我相繼失去了母親和父親;而同樣的這兩年,我馬不停蹄地在世界各地走著,收穫了豐富的旅程。但,失去與獲得真正的意義,不到最終是不會揭露的。所以,繼續生活,繼續創造,繼續體驗,這也許是在書稿完成後,我所能做的。
感謝雲門,開啟了我這一路的精采。
謝謝佶洋、亞湘老師、敏惠老師、雅足姐、乃文,在我自法回台這十年的劇場行走間,給了我關鍵的機會與力量。
謝謝大東,這本書的第一頁是你替我翻開的。
承龍、鴻惠、家瑞、Betty、琍玲……三民的老師們,那幾年你們各種形式的接濟,我銘記在心。
親愛的某那姆,郭怡孜,謝謝妳的友情與親情(也許是愛情),這幾年,我生命裡所有珍貴的時刻,都有妳的身影。
謝謝,這一路上推動我前進或轉圈或適時擊倒我的朋友,不管你/妳們的力道如何,都拓寬了我的生命河道,也印記了這個世界的精采。
推薦序
勇於挑戰困難,開創美好人生
智榮基金會長期贊助雲門流浪者計畫,希望能與雲門一同幫助更多年輕朋友走出去,然後讓流浪者再帶著這份寶貴的流浪經歷回來反饋給台灣這塊土地的人們。
尚德因為參加流浪者計畫,到了中國大陸各地流浪,深入民眾生活街廓,進行「默劇出走」;流浪回來後,他也積極參與流浪者回到校園分享經歷的活動。雖然成長的過程曾飽受磨難,不過他都能一一克服並且走出自己的一片天,他的經歷與人生故事,十分值得年輕朋友們參考,在此特別推薦給各位讀者,也鼓勵大家都能勇於挑戰困難,開創美好的人生!
施振榮 宏碁集團創辦人/智榮基金會董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