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序一
詩興的抒寫 意趣的結晶藝術評論家 吳越
人們普遍有一個誤解;以為「素描」(sketch)僅是西畫入門的一項功課;事實上素描自14世紀末,已經成為一門獨立的藝術─它不但已與油畫、水彩、粉畫、版畫等地位並列;同樣的它有著廣泛的表現領域:體積、空間、深度、色階和質地。是以素描早已躍升為代表一個藝術家具有創作能力的藝術品;文藝復興期三大巨擘之一的米開朗基羅(B. Michlamgelo)曾以他的素描作為餽贈的高貴禮品。
從14世紀末以降,迄今7個世紀以來,素描的地位愈益顯著,早在19世紀中葉,執後期印象派及野獸派牛耳的法國大畫家馬諦斯(H. Matisse)即認為;以線條為主軸的素描,是傳達情感最純粹的方法,他說:「速寫(素描的別稱)有如光的發電機;它含有飽和的情感,和豐沛的趣味。」
我們回顧中國藝壇,對素描也有若合符節的評價;30年代中國美術評論家宗白華,對素描即有一段中肯的品評:
西洋繪畫的素描與中國畫的白描,擺脫了色彩的紛華與燦爛,輕裝簡從,直接把物象的輪廓、動態、靈魂;畫家的眼、手、心與造物面對面的肉搏─物象在素描下啟示了它的真形,畫家在此流露了他
的手法與不同的個性。
今(2015)年元月中旬,接得少英兄寄來「墨花香」在台北禾碩建築展出畫作的請柬;進到展場,使我驚艷的是所有的展出作品,都是「墨分五彩」墨香絪蘊、墨光映射的素描;這一系列作品描繪的景物,涵蓋著台北市羅斯福路、青田街、同安街、浦城街等地區,這一名聲鼎著的文教中心,重要的景點如:椰樹森列的台大校門、椰林大道、紀念教育界前輩傅斯年先生的「傅鐘」、林木蓊鬱的師大校園、沈靜幽雅的青田76號、蘊穆樸素的紀州庵文學森林館?這批描繪得淋漓盡致的素描,它傳遞給觀者的信息,有如好友重逢的感覺;讓人再一次品味到這些景物中,每一棟承載?歲月風霜的建築,經歷過時光催化而枝柯垂邁的樹木、點綴?建物門面的一些年塵斑駁的陳設?這些雖只是兩度空間的描繪,它?在少英兄筆觸揮洒下,讓人進入深度的時光隧道;深深地感觸,餘味無窮的咀嚼;這對久居台北的我而言,不啻是一次藝術的饗宴。
和少英兄知交,屈指已經超過半個世紀了,十分有緣的是1970年代,少英兄服務于台灣電視公司,任美術指導。筆者步踵其後,?服于中華電視公司,任美術指導。之後少英兄升任台視美術組長,筆者亦有幸被擢升為華視美術組長。在那個老三台(台視、華視、中視)雄霸台灣影視市場的年代,公司之間的競爭勢同水火,但筆者與少英兄之間的私誼,?始終保持著彼此尊敬和互相勉勵的溫馨境界。還記得那些年,華視製作連續劇「包青天」,每天有六個劇組緊迫趕錄進度,不巧華視當時又值改建老舊建物,影棚嚴重失調,為免節目「開天窗」,遂到處懇求需索;還是得少英兄的力助和引介,才租借到光啟社的影棚,解了燃眉之急。
1991年少英兄退休,移居埔里。我于1995年退休後遠颺美國賦閒;我們雖然彼此重陽遠隔,?偶有信息往還。當1991年少英兄由台北蟄居中部埔里鄉村時,人們多以為他要效法唐代詩人王維,作終南隱士哩,而少英兄?是為了更專心致志於繪畫才決心遠避都市塵囂,這正如西方諺語所謂:沈潛是為了躍起。
當1999年九二一中部大地震爆發,埔里正是重災區;少英兄不避艱險和危夷,在災區完成了百餘幅災難素描(畫作捐贈台大圖書館典藏)。這一忘我的舉措,展現了他那藝術家悲憫的另一個面貌,更突顯了他對藝術表現鍥而不捨的追求精神。2011年筆者歸國後,與少英兄重敘友誼,並時常讀到他的大作,他對藝術的執著和熱忱讓筆者由衷地敬佩。
記得同是筆者與少英兄的業師,即水彩畫家劉其偉先生,對素描曾經有一段幽默之詞:「我把畫家的素描稱作『裸現』;因為它的畫面不事增減,有如中國畫的白描,又如明星們的素顏─ 從這裡你可以看到畫家在義務上的真面目和真功夫。」
其偉先生的妙喻,雖可莞爾,但?蘊藏著中肯的真理。少英兄蒐集了他的鉛筆素描、炭精筆素描、簽字筆素描,以及一般畫家祕而不宣的,如人像和風景畫步驟圖解集印成冊,公諸于市;像這樣的「裸現」,實為藝壇所鮮見。
總體而言,少英兄的素描作品樸實而靈動,沉穩中見瀟灑,運筆簡潔?富變化黑白中的色階層次分明。每幅畫作都留有適當的空間,使畫已竟而意猶未盡,這正是詩意的表現;宋人黃山谷詠畫家李成的詩句:「李侯有句不肯吐,潑墨寫作無聲詩」,少英兄他肆意揮洒的潑墨線條何異潑墨!?
德國哲學家黑格爾(G.W.F. Hegel)認為藝術是理念感性的形象;繪畫、音樂、詩的表現根源都是心靈的表現。從這個角度去探索,即可讀懂少英兄素描的內蘊了。
撇開少英兄素描作品表象上的運筆趣味、構圖趣味和表現手法趣味來看,他應是跨進了中國畫家「以情觀物,以新感物」的境界;數十年來,少英兄執著于他那面對土地、面對生靈,面對生活的畫藝;不僅感染了埔里一鄉人對藝術的認知。他的藝術行腳更踏遍了台灣全島,且及于中國大陸,更遠涉歐美、日、韓和東南亞;他的這一藝術情懷,似乎只有南朝人劉勰,在其大著《文心雕龍》中的兩句名言勘可描繪: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
2015年5月中澣脫稿于台北思雲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