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話
上海是我生於斯長於斯的故鄉。我熟悉這個城市幾乎所有色譜的角落,仿佛身披隱身衣。那些地方讓我看到和聽到了太多的奇異故事,足以構成一個巴爾扎克式的情欲世界。這個世界如此堅硬真實,真實到了荒謬的程度;又如此迷離倘恍,比最瘋狂的夢境還要虛幻。
我在這個世界中黑天昏地,不覺老之將至。某夜酒後,忽有所感,寫下了一段已被忘卻的回憶。之後一發而不可收,終於在一年後完成《上海失樂園》。
我本不是什麼作家,當然全無技巧可言,只能機械地錄下腦中湧出的畫面,有時竟像是舊時扶乩的乩人,神遊醒來後會對自己寫下的東西目瞪口呆。是的,毫無修飾的自然有時是那樣黑暗,連我這個記錄者都被嚇到了。
這種夢遊式的自然主義,導致小說中有多到讓人應接不暇的性,也許太多了。然而我還是堅信,這是一本關於愛情的小說。
我寫的不是那種涉世未深的少年之愛,更不是白馬王子和公主的童話。如果你還沒成年,或者不能像書中的新人尼奧那樣坦然面對古怪的性教育之旅,不要看這本書。在這片幽暗的叢林裡,豔麗的毒花過於耀眼,可能會將你引向歧途。
我寫的是成年人的愛,只有在肉慾的深淵才可探尋。但它就像熾熱岩漿中含量極微的黃金,只有少數堅持不懈而且足夠幸運的淘金者能夠將之捧在手心。《上海失樂園》的主人公方生閱盡花叢,玩世不恭,看似全無心肝,但我相信讀者不僅會欣賞他魔鬼般坦率隨性的魅力,也會產生隱隱的憐憫之情。因為驅使他在紅塵中茫然奔走的,正是對愛的絕望追求。他瀕死前的幻覺,他最後看似不合邏輯的輕率決定,都證明他同所有凡人一樣,無所逃於愛的鐵律。甚至在他對尹娥的無恥追求中,也有某種精神性的東西閃光。
生命太短,太輕,我們不能不妄想超越。愛情是如此脆弱,如此短暫,如此遙不可及,幾乎像是某種錯覺,就像人類會計畫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似乎自己永遠不會死一樣荒謬。但沒有這種西西弗斯式的錯覺,生活連一天也不值得。
即使是一個混蛋,也會渴望愛情。而且別忘了,上帝往往偏愛罪人。
方生,2015年夏於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