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二樓書店 > 美國GV四十年：從健美猛男到真槍實幹

序章

　

文�傑佛瑞•艾司卡菲爾

　　不論異性或同性戀的硬蕊（hard-core）色情片，在美國七○年代的性革命掃除許多露骨性行為在文化與法律上的限制後，逐漸滲透進主流文化中。第一部被《綜藝》（Variety）這本在娛樂界居領導地位的週刊登出影評的色情片，是1971 年由微克菲爾德• 普爾（Wakefield Poole）執導的《沙裡的男孩》（Boys in the Sand），這是一部在火島（Fire Island）拍攝，預算四千美金，並直接呈現性行為的男同志電影。影迷、名流與影評人─包括同性和異性戀─都爭相聚集到紐約、洛杉磯和舊金山的主流戲院去觀賞。

　　不到一年，異性戀色情長片《深喉嚨》（Deep Throat）獲得口碑與票房雙贏，甚至超越許多主流好萊塢大片。很快地，《淫女心魔》（The Devil in Miss Jones）和《無邊春色綠門後》（Behind the Green Door）等異性戀色情長片接續問世。根據《綜藝》週刊報導，1972 年六月至1973 年六月，這三部電影的吸金數（以上映戲院數與所得毛利計算）勝過大多數好萊塢所發行的電影。那是一個「色情時尚」（porn chic）的時代。諷刺的是，1972 年推出的經典電影《教父》（The Godfather），剛好也是好萊塢文藝復興（Hollywood’s renaissance）的起點。

　　美國「性革命」的首發徵兆出現於六○年代中期。1964 年一月，《時代》雜誌宣告了「第二次性革命」的到來。它指出，書籍、電影與百老匯劇作中，直接呈現性的程度創下新高，所謂「旁觀者的性」（Spectator Sex）大幅增加。接下來的幾年內，天主教教會出版的《美國》（America）（1965 年三月六日），及以非裔美國人為主要讀者的《黑檀木》（Ebony）（1966 年八月）等許多出版品，也出現了相關的文章。

　　這些報導標識了正發生於美國社會中的趨勢。六○年代的文化氛圍─特別是過去被稱作「反傳統文化」的事物─在當時開始慢慢浮現。搖滾樂的普及，青年男女間使用大麻、LSD迷幻藥以及其他藥物的情況增加，蔚為風潮的公開裸體，以及對性的開放態度，在在使人深刻意識到基進的文化轉變。大眾對於性的興趣起於四○年代晚期，到了六○年代，大量與性相關的小說、雜誌文章與參考書問世，增長到了無法忽視的程度。

　　若是在法律與政治面沒有一系列與淫穢和色情片有關的論戰，那六○與七○年代的性革命便不會發生。它們不光只是對言論自由與美國憲法第一條修正案的抗爭，更為商業活動拉開了序幕。然而，這些論戰助長了與性相關的言論在美國文化中開創出更大的空間，這個空間不僅允許討論性行為的種類，更可直接坦率地在小說、戲劇與電影中描繪性行為。

　　性表達的自由，是日後性解放、女性運動以及LGBT6 平權運動的必要條件。這奇特的聯合陣線中包含了堅守原則的第一修正案激進主義份子、色情片企業家、性異議份子、女性主義者、LGBT 以及其他性少數族群。

　　在六○與七○ 年代的性革命浪潮中，色情片（pornography）與情色片（pornographic films）是性論述中不可或缺的一塊。色情片對性的直接呈現，從性感模特兒搔首弄姿或在林間奔跑的軟蕊影像（soft-core images），一直到赤裸裸描繪小巷裡發生的狂野性行為，均強化了性角色最原初的刻板印象、外在美貌的標準、權力的動態，或有助於對慾望的教育。它也可以成為幻想的製造機，或一種關於性的論述形式──亦可能兩者兼具。

　　尤其最高法院的裁定，改變了美國在社會與經濟脈絡中對性的呈現。布瑞南大法官（Justice Brennan）1957 年在「羅斯對美國」（Roth v.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的訴訟中對猥褻的定義，深刻形塑了日後的發展：「（1）對一般人或（2）當代社群的標準而言，（3）素材主題被認為可以（4）引起對性的渴求，即為猥褻。」布瑞南大法官宣稱：「猥褻完全沒有重要的社會價值」，並裁定猥褻物品不包含在言論與出版自由的保護範圍內。然而，他註明「性與猥褻並不相同…… 猥褻的素材具有引發色慾思想的意圖」，以及第一修正案提到「所有的思想，即便是對主流意見風氣充滿憎恨的思想，也同樣受到保護」，都為與性相關的言論自由留下了轉圜餘地。不過，羅斯案的判決，也引起日後進退兩難的處境─由於猥褻被定義為「完全沒有重要的社會價值」，以致於日後在自由與明確呈現性幻想或意念時，仍造成了很大的阻礙─事實上，公開表達性幻想與意圖，並不受美國憲法第一條修正案的保護。而後續發生的事件，例如1973年米勒與加州州立法院的訴訟，則讓與性相關的討論，以及性在文字與視覺上的再現變得可能─否則，性革命將變得難以想像。

　　當性革命進展到白熱化階段時，裸體與色情片成為了此時文化論戰的中心。前衛電影（Avant-garde movies）更早已加入了戰局。傑克• 史密斯（Jack Smith）的《熱血造物》（Flaming Creatures）是其中之一。安迪• 沃荷（Andy Warhol）也拍攝了一系列探索紐約男同志祕密性活動的實驗電影。他藉著使用手持式攝影機以及紀錄片的拍攝方式，描繪了性的邊緣人：男妓、扮裝皇后以及男同志，片中出現部分裸體但未直接呈現性行為。沃荷1963 年拍攝的《口交》（Blow Job），只出現一名男子被口交時的臉部。而後一兩年，在《我的小白臉》（MyHustler）裡，一名男子坐在沙灘上，而音軌裡的對話，出現了三個人爭論著該名男子的性吸引力。1966 與1969 年分別推出的《雀西女郎》（The Chelsea Girls）及《寂寞牛仔》（Lonesome Cowboys），更造成主流電影界的大轟動，沃荷在其電影中出現了裸體，並以「軟蕊」的方式（包括疲軟的陽具）呈現了「反常的」性。

　　到了七○年代，像是《我操》（Screw）這類刊物，內容包括了與性相關的資訊、個人徵友廣告，以及直白的照片和畫作，現身在美國較大城市街角的書報攤。這證明了大眾對性的興趣正在提升，也暗示了或許性行為正同樣處於某種轉變。在法律層面獲得的勝利，對出版商、電影製作人以及色情素材的經銷商而言，通常也同樣能轉化為實質經濟面的成功。這些與性相關的素材，通常都鎖定男性閱聽人為目標對象，並用來滿足許多傳統的雄性幻想。如休• 海夫納（Hugh Hefner）的《花花公子》（Playboy）、鮑伯• 古裘內（Bob Guccione）的《閣樓》（Penthouse），以及賴瑞• 福林特（Larry Flynt）的《好色客》（Hustler）等雜誌，都獲得了很大的成功。

　　洛斯• 梅爾（Russ Meyer）1959 年的電影《提斯先生的邪念》（The Immoral of Mr. Teas），是流行文化中另一個有關性態度重要的轉捩點。在這部片推出之後，那些絕望的戲院老闆，藉由類似的性剝削電影（sexploitation movies）─即軟蕊色情片─去拯救主流好萊塢影片江河日下的慘淡票房。為人所知的「天體」（nudies）或「裸體甜心」（nudie-cuties）片，通常是低預算且專注在小報式庸俗題材的典型剝削電影。天體影片在裸露程度、與性相關的故事軸線，以及仿真性行為場面的專注程度，可說是名符其實。不像其他經典剝削電影自吹自擂地宣稱具有教育意義，它們僅提供興奮與娛樂。第一部天體影片，梅爾的《提斯先生的邪念》，描述比爾• 提斯（Bill Teas）在拔牙的麻藥效果下，幻想了牙醫助理的裸體。而在他送貨的過程中所遇到的每一位女性，也全都身無寸縷。

　　色情片為「性」的範圍開創了更大的實驗空間，不再僅圍繞著生殖與繁衍，更包括了口交與肛交的慾望、同性戀、性虐待，以及各式各樣的戀物情節。在異性戀婚姻大旗之外的性行為，色情片運用窺淫與裸露來描述多重性伴侶、群交、口交、舔陰、肛交、女同性戀、男同性戀、各類戀物慾、性玩具、皮繩愉虐與其他的性活動。因此，性革命解放了在性上飽受汙名的男女。

　　雖然性革命起初是廣泛的異性戀現象，但也同樣對男同志產生深刻的影響。石牆事件爆發前，同志所背負的強大汙名，不僅封鎖男男性行為的公開討論，也使得男同志的性事被迫轉到檯面底下。然色情片在六○與七○年代的接受度大幅提升後，與異性戀男性相比，在男同性戀的性生活中，它更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色情片的社會接受度提升，也幫助了同性戀色情圖像與性行為在視覺再現上的合法化。在1962 年之前，同性戀的相關題材，即便內容不涉及性，仍被定義為猥褻。男同性戀硬蕊色情片的出現，毫不避諱地再現男男性行為，且不再不易取得。這些影像，也幫助了那些剛出道的男同性戀者認同自已的性身分。

　　多數男同志在成人之前，並未在其所處的社群中學習到社交與性的規範，如同色情片影評人理察• 戴爾（Richard Dyer）所觀察，色情片幫助了這些人在「慾望教育」上的訓練。

　　勃起、高潮、性慾的展現，深具男子氣概並精力十足的演員們，齊心合力創建了一個男同志雄性特質與認同的正面形象。男演員們真槍實彈的硬蕊演出，也同樣強化了一種新的男同志雄性特質。男同性戀色情片將此一浮現在男同志間的新雄性精神，以一種近乎紀錄片的方式攝錄並編整起來，而形成一種類型，「異性戀」男子在其間也能熱衷參與於同性性行為。這使得同性戀的慾望處於男子氣概的場域，而與異或同性戀身分的認同無關。藉由男同志在文化與經濟面上的身分認同而非（所有男性都可能存在的）同性情慾，男男色情片得以在商業面大獲成功。

　　不論在藝術或商業領域，幾乎所有參與拍攝「商業」男男色情片的相關人士，一開始其實都只能算是門外漢。許多「檯面下的」前輩，不斷被拘捕或其他形式的法律侵擾所苦。既沒有發展成熟的男同志市場，也未曾有過任何商業性的電影在色情片戲院裡放映。在1969 年石牆事件後，男同志解放運動開始浮現，一群企業家開始為新興的郵購市場製作男男成人電影。而在接下來的三十年中，男同志色情片工業不僅有了戲劇化的成長，更扭轉了男人─特別是男同志─建構雄性特質與性的方式。

　　心理學家發現，慾望不是某種突如其來的事物，而是透過幻想建構而來──透過幻想，我們學習如何對事物產生慾望。色情片是通往幻想世界的通行證。在那裡，性到處存在，不受日常世俗或苦難的妨礙，唾手可得。運用幻想，或在色情片裡看到一場性愛表演，讓我們得以體驗性的刺激，卻又不會有焦慮、罪惡或無趣的副作用─且對於我們之中的許多人來說，當幻想中包含了風險、危難、神祕或罪愆時，更為性愛的興奮感增添幾許刺激。正是色情片，使我們去探索那些新的幻想。（Cowie，頁132-152）

　　美國男同志色情片工業迄今近四十年（如果我們將把在洛杉磯公園戲院（Park Theater）的首映當作起點來算），而這是史上第一本講述這個工業的專書。我從上百個專訪、小故事與軼事中建構出關於這個產業的歷史。寫這本書就像是拼湊一塊只有輪廓的圖，有好多故事軸線卻無力一一追溯與整理。基本上，這本書所記錄的事情約略到2000 年之後一點，九○年代中期所出現的網路男同志影片史，則待日後再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