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二樓書店 > 謎．事件簿：李若鶯詩集

自序

隱．現之間

?

　　一陣輕風吹過，蒲公英鋪著絨毛圍成球狀的繖序種籽，便像一支支小白傘隨風飛颺，至於飄落何處，蒲公英放下自主意識，聽任天意，植下根株在大地需要而冥冥中被安排的地方。詩人，不是我曾吐露在作文簿的志向，但是我竟幸運被揀選進入這文學的奧堂。我的詩像飛散的蒲公英種籽般因時因境而誕生、存在、成長，妝點草原，在風中快樂搖晃。

　　這是我的第二本詩集，我的第一本詩集《寫生》，由封面設計到內文排版自己一手包辦，出版於2008年，次年獲國立台灣文學館台灣文學獎新詩類入圍，同年入圍的其他七位多為資深詩人，最後獲獎的是商禽，這對我是很大的鼓勵。這個書名也揭示了我詩的趣向，文字化為色塊線條，每首詩都是我生之旅途的一幅圖景，素潔的白，溫馨的黃，奔放的紅，肅穆的棕，苦澀的灰，憂傷的藍，寧靜的綠，迷離的紫，憤怒的黑……生命的各種顏彩交織在我的詩行中；部落簡樸的小教堂，城巿堂皇的宮堡，莽原一蕊花，草葉一隻蝶，潮汐滾動的聲響，人民抗議的騷動……我所視聽感受，凡彈響過心弦的，我以詩描摹事件的形影。我的詩集，是生命風景的畫冊。

　　我相信藝術有其他領域難以匹敵的無形力量，而詩是最接近藝術的文學作品；我也認為，寫詩的人，如果他能寫出好詩，因為他放空自己成為載具或工具．當感情洶湧思想澎湃，在內心深處凝聚成一聲衝動的吶喊，他能讓這一股衝動暢快奔流，並以精鍊準確的語言表達。因此，一個好詩人，要努力讓自己處於有所準備的狀態。當詩想醞釀，你要有相當的境界使感情思想不淪於庸凡；當詩想充沛，你的語言功力必須足以負載詩意的需求；當詩想迸發，你的判斷要有足夠的力道駕馭意象的飛馬，使所有想像聯想、所有語言義涵，馴服在一個有機的聯繫脈絡下。詩，不只是自我表達，還要對讀詩的人負責，不管這讀者是特定對象，或偶然邂逅的過客。

　　秉持著這樣的信念，我盡量讓思想感情驅策文字自然浮現紙端或電腦螢幕上，是詩藉由我而自然成形現身，一如孩子藉我來到這人世，他們都不屬於我。如果這是一首好詩，部分是因為我做好了準備；一如孩子長大是好人，也只有部分因為我做好了準備，對於他們的人生，我能介入的其實不多。對於寫詩，我的生活態度、人生觀、閱讀和思索、閱歷和涵養，都是我該經常反省蘊積的準備。而我要承認，對於某些內在的吶喊，我已有所準備，而另一些吶喊，我的準備尚未具足。文字的儲蓄筒阮囊羞澀，意象猵狹或視野不夠高曠的情形仍時有所見。

　　這本詩集中的一部分選自《寫生》，因為如前所言，我的詩是我的生命圖景，而我的生命體驗反映了時代風潮和社會現象，換句話說，我的詩，紀錄了我的生命流程和時空移異中的重要社會事件，我希望只讀這一本詩集的人，也能窺知一個比較完整的靈魂，和認知、回顧社會的歷史變遷，這是詩集名稱標舉「事件」的因由。想達到這雙重目的，重複選詩便是必然。從第一本詩集到二本詩集，我的詩，從比較廣域的風景，縮煉為事件的紀錄，完整表達我對人生與社會關懷之面向。

　　詩人在事件中思索存在的命題，事件是寫實的，有其時空的經緯，但詩不是小說散文，不以情節的敘述和摹寫為追求，而是隱身在意象背後，呼之乃出。藉著意象的象徵比喻，使以紀載事件為主的詩，在寫實與印象之間取得平衡─顯露與隱晦之間的平衡。詩顯影詩人不輕易示現的靈魂，為避免詩人的靈魂赤身露體，令讀者一覽無遺而失去探索的欲望和興趣，也為了追求隱秘與顯豁的平衡美學，達到霧裡觀花的綽約效果，詩人給靈魂披上意象和語言的衣飾，使詩意在讀者和詩人之間有了謎語般的距離。詩於是成了意象的舞台、語言的展場。

　　意象是詩人個性的符記，不同的詩人但大同小異的情意思惟透過意象營造，浮現高下懸殊的差距。語言（或說文字）是意象的載具，語言夠豐富，意象才能層出不窮，變化萬端。文字是謎面，意象是謎底，讀者是解謎人。讀者透過文字的參詳，領會求索意象所表徵的義涵，從而參與了一首詩的完成。寫詩最有趣的是創造意象的密林，讀詩最有趣的是找到穿越意象密林的蹊徑。密林有若干小徑，詩人掩翳在意象中的隱喻未必和讀者所解讀的一致，甲和乙也不見得走上相同的曲徑，這種不一致性，正是詩允許讀者自由進出的空間。讀者可以經由對詩意象之義涵的延展或增刪，使一首他者的詩，成為自己遨遊的秘密花園。也就是說，當讀者穿過這座意象密林，回顧所來徑可能看到的已不是原來的密林，或者竟是自己邊走邊改變了密林的植栽和範疇。這就是詩所以引人入勝之所在，每個人都可以在其間探訪別人的靈魂或是尋找、再認識自己。詩如果不能照見詩人的靈魂，觸動讀者心弦，將只是一朵隨開隨落的花，它的綻放，也就是它的死亡。

　　感謝李魁賢前輩邀請我加入含笑詩叢。

　　我的詩，我自己認為，節奏韻律的音樂性是重要特質，請讀者輕輕誦讀，讓字句在您舌尖滑過，如果您喜歡，是我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