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二樓書店 > 湯姆的午夜花園

作者後記

　　我最初想到這個故事，是因為某個花園（真的，最初只有這麼個模糊的念頭而已），那是我童年的老家花園。老家在格雷修爾佛，位於劍橋以北五英里的康河河畔，是一座磨坊。從我祖父時代，我家就經營這座磨坊，爸爸在磨坊長大、結婚，我和兩個兄弟、一個妹妹也都在這棟屋子出生。磨坊是在十九世紀初建造的，長方形、又大、又難看、又古老，但是它有座大花園，草地四邊種滿老榆樹，樹枝形成了各式各樣的拱門和通道。其中有一株高大的黃楊木，樹幹根部糾盤成洞穴，據爸爸說，這兒是祖母用來擺放盛開的天竺葵的地方。

　　我們兄弟姊妹小時候在這座花園遊玩，爸爸和他的兄弟姊妹小時候也在這座花園遊玩。我們和爸爸他們爬的是同樣的樹，躲在同樣的角落，曉得同樣的祕密通道。

　　寫這本書的最初意念，跟往常「想到一個故事」的情況很不一樣，反而比較像是將一顆石頭丟進一池「想像力」的池塘中，開始泛起了漣漪。我喜歡這樣。我寫的前一個故事《塞河上的明諾號》充滿捏造的情節：失蹤了幾世代的寶藏、祖傳古屋拍賣、笑裡藏刀的壞人……都是老套。當我想到這本書時，我希望能完全撇開那類的東西，寫一個孩子們一起在花園裡玩的故事，最好（漣漪逐漸擴大）讓他們和另一個時代的孩子建立友誼。我似乎聽見了孩子們取笑著祖父母小時候的模樣。這樣一個不同時代的小孩子一起玩耍的故事，應該沒有多少人會相信，即使是運用想像力也難以相信吧？但是我希望能寫出這樣一個故事，打破想像中踏到時間的障礙。

　　穿透時空的情節很多人寫過，但他們總是安排成：一覺醒來，主角就置身在另一個時空。我總覺得那像在騙人，所以我只在故事開頭時用作夢當引子。但是穿透時空的情形如果不是在夢中，又該如何發生呢？要讓它具有說服力，我自己編不出一套理論，所以借用了鄧恩（J.W. Dunne）的《時間實驗》（An Experiment With Time）一書中時間的概念。這套理論很管用，但它在本書中的地位並不重要，只能說是我的理論基礎罷了（我總是不太會應付那些比我聰明、有本事找出書中漏洞的讀者，所以不得不找一座靠山）。

　　我知道，單靠理論並不能寫出具有說服力的情節，我必須讓讀者親自「看」到兩個時空重疊、交錯的情形，才能稱得上是打破了時間的障礙。因此，在故事的結尾，我讓湯姆這個二十世紀的孩子，擁抱一個在十九世紀末曾經是個小女孩的巴瑟羅米歐老太太：「他用手臂環抱她的樣子，就像是在擁抱一個小女孩似的。」

　　承蒙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這本書，並且為我安排一位插畫家蘇珊•愛恩吉格（Susan Einzig）。愛恩吉格看過原稿後告訴我，她猜測書中的花園和屋子都取材自某處的實景，因此，她希望能在插畫中表現出它們實際的模樣。我提供了手頭擁有的照片，而她採用了。

　　有幾張插畫的確是實景。譬如說，有一幅屋子背面的模樣，連磨坊的格子架門廊都畫出來了，只多了一間巴瑟羅米歐老太太住的閣樓。第十五章章名的插畫是「高牆上的視野」，畫的是老家那條日晷小徑。通往果園的門上爬滿忍冬，高高的南牆上結實纍纍的是記憶中最甜、最多汁的李子；牆緣正和我童年時一樣，長滿一簇簇的紫藤。畫中那兩個孩子當然是虛構的，但我爸爸說他曾經爬到牆上，沿著窄窄的牆頭走過一遍，就像書中的湯姆一樣。

　　我爸爸從牆上眺望遠方時，他一定也看見康河的蜿蜒河水流向劍橋(我在書中將它改名為城堡灘）。一八九四年那個著名的嚴冬，我爸爸的確曾經沿著河從劍橋溜冰到艾利，就像畫中湯姆和海蒂所做的一樣。我自己沒有辦法沿著河溜冰，只好坐獨木舟走一趟。途中，我學湯姆和海蒂一樣，在教堂的地方上岸，走進肅靜的教堂裡。我看到一塊紀念碑，紀念某位用時間換取永恆的羅賓森先生。我爬了兩百八十六級臺階，到達塔頂，盡情的欣賞了塔頂的風景。

　　寫這篇後記時，我一面敘述我如何寫這本書，一面在過去和現在的時光中跳進跳出──湯姆和海蒂的時光，我的時光和我爸爸的時光，可能把讀者搞混了吧？如果真是這樣，那最好，因為我也希望這樣。我一直在這個故事裡傳達的，除了故事本身以外，更重要的是「時間」那神祕、不可捉摸的本質；這也是我寫這本書的另一個理由。

　　在這本書出版以後，最後還有一件和這個故事有關的事要交代。我爸爸知道的那座花園是十九世紀末的，我所知道的是一次和二次世界大戰之間的，而現在呢？我特地回去探望，發現它並沒有多大改變。微小的改變當然免不了，但還不至於讓人認不出它原來的樣子。房子仍然是原來那棟方形大屋，沒有變成公寓，前面綠草如茵，後面的花園依然完好，沒有變成垃圾場。它仍然是我故事裡的那個地方──湯姆的午夜花園。

導讀與賞析

重訪「湯姆的午夜花園」

杜明城（臺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副教授）

　　二??七年英國的由一群專業兒童圖書館員選出曾經得過卡內基獎的童書，再經由公眾票選，結果菲利帕．皮亞斯 (Philippa Pearce) 的《湯姆的午夜花園》名列第二。以《北之光》(Northern Light) 榮膺榜首的菲利．普曼 (Philip Pullman) 頗謙虛的表示：「個人認為姓氏的第一個字對了（P），但名字不對，我不知道以百年的時光來看，結果會不會一樣。或許到那時皮亞斯會獲勝。」兒童文學家羅威（John Rowe）認為本書是二戰以來的唯一大師手筆。普曼與羅威的說法明確指出文學經典必須經得起時間的淬鍊，本書具有若干科幻小說的特質，特別是時空穿梭的主題在目前的通俗小說已成為陳套，它能歷經七、八十年而不衰，不僅僅是形諸於小說的量子力學或相對論的科學面向，更蘊含了代表童年意義的象徵思維。

　　《湯姆的午夜花園》書名本身就立即引人遐想，花園意味著蘊含生命的寧靜，午夜則帶著浪漫的神祕。湯姆的弟弟彼得得了麻疹，不甘情願的被送到一板一眼的姨丈家隔離。夜裡的鐘聲十三響引起他的好奇，意外發現了一座維多利亞式的公園。穿著睡衣的湯姆看見嬉戲的三個男孩與女孩海蒂，卻只有海蒂見得到他，在彼此都以為對方是鬼的情形下，仍結為好友。對湯姆而言，他是每到午夜就進入花園與海蒂嬉戲，而後者卻說他總是隔一段時間才來。在交往過程裡，湯姆的「人間數夜」目睹著花園孩童的成長。湯姆眼看歸期快到了，便計畫在歸期前夕再訪花園。可是推門而出，花園已經不復存在，他在深夜裡裡驚呼「海蒂!」而吵醒了左鄰右舍，但也觸動了神祕的房東老太太巴瑟羅米歐。湯姆隔天去道歉時發現老太太熟悉的眸子，這位被認為不近人情的老太太則表明，她正是在維多利亞女王晚期出生的海蒂，細說她在童年花園時光後的一生浮沉。最後的結局畫龍點睛，官安阿姨說：「湯姆跑向她，然後他們緊緊擁抱，好像認識多年的老朋友……還有一些事情怪怪的……巴瑟羅米歐老太太是個乾癟的小老太婆，身材比湯姆高不了多少，可是你知道嗎，湯姆用手臂環抱她的樣子，就像在擁抱個小女孩似的。」作者自述，這段情節安排正是要讓讀者看到兩個時空的重疊與交錯，如此才算是打破時間的籓籬。不過在我看來，這段描述融合了過去與現在、童年與成年。

　　花園總是讓我們聯想到象徵純真的伊甸園，人類的創造來自花園的泥土，所以，花園可以視為人類本性的象徵。花園也意味著純真的追求，主角姓氏「隆恩」（Long）正象徵著企盼。此外，花園不僅僅是一種實質的空間，也代表著一種心理需求，有圍牆的花園提供了舒適的安全感。而主角的性情在身處花園的經驗裡不斷的自我塑造與成長。

　　「時間是什麼？」貫穿了全書的核心課題，湯姆與姨丈討論「李伯大夢」的故事，從中用推論的方式並以海蒂的角度領悟出時間向度的交互穿梭，證明他和海蒂都不是鬼。湯姆發現姨丈用邏輯討論時間概念總是似懂非懂，質疑各種科學理論好像時裝流行一樣的變化著，而他則與海蒂在《啟示錄》第十章一至六節尋找「時間不再」的流動本質。我不確定皮亞斯是否有意把本書從時間的起點《創世記》，到時間的終點《啟示錄》首尾銜接，但就小說的整體印象來看，時間有著不同的刻度，它變動不居，但又復歸於一。

　　小說進入尾聲時的兩處溜冰場景，可視為童年與成年的分水嶺，首先是無形的湯姆與海蒂穿同一雙溜冰鞋上場，頗有青梅竹馬、融為一體的味道。不久則是已經亭亭玉立的海蒂邂逅小巴帝，開始無心理會湯姆，而湯姆也感受到那一股冷落。到此，純真的年代已經走到終點。湯姆初遇海蒂時，她手上拿著一個吃剩半顆的蘋果，這意味著湯姆將承受一個更為深刻豐饒的情感經驗，之後則必須從那番經歷的結果甦醒。本書最令我驚奇的是它耐讀的程度，讀者好像好奇的湯姆，每晚進入花園都可以看到不同的綺麗景觀與經歷不同的人事變化。

鐘聲十三響

馬祥來

　　在英國兒童文學史上，曾締造出兩段重要的黃金時期，第一階段從維多利亞至愛德華時期，創造了許多令人難忘的作品，像是《愛麗絲夢遊仙境》、《水孩子》、《小飛俠》和《噗噗熊溫尼》等；第二階段黃金時期，則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以後的一九五?至一九六?年代，這時期的作家作品較重要的有瑪麗．諾頓的《地板下的小矮人》、露茜．波絲頓的《綠諾威的孩子》和菲利帕．皮亞斯的《湯姆的午夜花園》等。

　　有別於第一階段黃金時期的純幻想性風格，第二階段黃金時期的作品大多揉和了幻想與現實的成分，也就是作品裡普遍以現實生活為背景。第二階段黃金時期的這種幻想、現實風格，其中又以《湯姆的午夜花園》表現的最為淋漓盡致，因此該書被視為這時期英國幻想故事的里程碑。

　　故事始於暑假，湯姆幾乎像被放逐般的離開了自己的家，因為弟弟彼得感染了麻疹，所以不得不暫時隔離；兩兄弟原本要一起在自家花園蓋一間樹屋的計劃也因此泡湯了。故事一開始就帶出花園在湯姆心中的重要性，即使在他被送到姨媽家暫住時，心中最懊惱的，也還是為了姨媽家住公寓，那裡沒有花園可以讓他玩樂。

　　然而，當公寓的一座老爺鐘在半夜敲了十三下以後，一切都變了……湯姆在公寓的小後院發現了一座秘密花園，也在那裡認識一位女孩海蒂。從此每當老爺鐘敲了十三下，湯姆都會溜到午夜的花園和海蒂玩耍。當湯姆離開花園回到自己的房間時，他發現時間在公寓裡並未流逝多少；可是，在花園裡，海蒂的時間卻比湯姆的快很多，甚至在湯姆短短的暑假中，她就已經由一位小女孩變成少女。

　　「時間」正是本書所要探討的主題。作者利用非邏輯的時間概念，帶出一個很有趣的問題來－時間的意義為何？湯姆就問過姨媽和姨丈這個問題，然而他們理性的答覆並未讓湯姆感到滿意。湯姆反倒對傳說中的「李伯大夢」感到有興趣，「李伯大夢」說的正是「夢中一天，世上廿年」的故事。作者透過成人式的枯燥答案反諷了成人的理智和世故，她挑戰的正是童書一貫的成人、兒童對立模式，藉此引領成人做更深刻的反思。而時間在猶如夢境般的花園裡並非像現實生活中一樣呈線性的發展，反而更像在夢境中那樣的跳躍式前進；不過在本書中，作者仍然維持了夢境故事的連續性，也因為如此，故事情節才得以順暢的發展下去。

　　作者藉著邏輯的敘事觀點，強調花園外的時間一如現實生活般的正常，卻又以十三下鐘聲來反襯現實的邏輯時間，使得時間的問題更能在幻想的空間裡發揮作用，這種書寫策略頗能掌握住幻想、現實的寫作分際。

　　另外，湯姆進入的花園代表的正是一個過去的時代，也就是海蒂已逝的童年，是一個比湯姆還早近百年的維多利亞後期時代。據作者透露，書中呈現的花園，其實是她自己的童年象徵，花園內的圍牆代表的是作者對逝去的美好時光的維護；湯姆念念不忘和弟弟在自家花園玩樂，代表的也正是一種人類對田園的嚮往。湯姆雖然無法和弟弟一同在自家的花園搭蓋樹屋，卻意外的走進了巴瑟羅米歐老太太的夢中花園裡，同時也在這裡和海蒂搭起了樹屋，使這個他原本以為要泡湯了的暑假，得到了最美好的補償。

　　此外，皮亞斯不僅僅只滿足於回憶她的昔日美好時光，她還點出了另一個帶點苦澀的課題來－即成長。湯姆的午夜花園是巴瑟羅米歐老太太的成長花園，在那裡，湯姆見證了老太太的成長過程，並成為她兒時重要的玩伴。在似真似幻的花園中，湯姆探索了海蒂的過去，也找到了自己最寶貴的成長經驗。天真和現實交接時所產生的種種問題，一直以來都是兒童文學樂此不疲的書寫主題；而花園的永恆時間和公寓的瞬息時光，正好構成了本書兩個對立的基本命題。

　　寫在鐘擺上的「時間不再」，出自聖經《啟示錄》第十章（一∼七節），此句正是本書的重心所在，天使起誓曰：「時間不再」，象徵著一個新天新地的成就，揮別了一個舊時代，迎向另一個美好的未來。巴瑟羅米歐老太太的花園將永遠存在每個人的心中，也就是每個孩童在成長過程中追求的花園。

　　《湯姆的午夜花園》能夠被譽為時間幻想小說的標竿，絕非浪得虛名，許多評論家都推崇這是一本值得一讀再讀的兒童文學作品，由於兒童和成人讀者的感受各有不同，使得本書讀者群較諸其他童書來得更寬廣。英國研究兒童文學的約翰．羅威．湯森說：「這是一本很美麗和引人入勝的書。」我想是的，如果您仔細品味，必然會在掩卷時被那一老一少的真情深深感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