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圍繞文藝營的傑出閱讀史暨閱讀市場論
臺灣文藝界裡有許多充滿活力的女性作家──李昂、施叔青、朱天文、朱天心等。也許是耳濡目染之故吧!研究臺灣文學的日本女性也充滿了朝氣。本書的作者赤松美和子博士就是其中一位學術界新秀。
二??七年,赤松在御茶水女子大學研究所時期,便以論文《戒嚴時期臺灣『文學場域』構築之考察》(「戒?令期?台?????「文?場」構築??一考察」)在學術界嶄露頭角。此文副題為「救國團的文藝活動與編輯?弦」,甫在《日本中國學會報》第五十九號發表,迅即引起現代中國文學、臺灣文學研究者的注意。這並非由於「戒嚴令」、「救國團」等政治用語或「文學場域」等文藝研究術語而引人矚目,而是因為這作品是透過舊國民黨統治時期臺灣北京語文學的形成,以及黨國體制(即前國民黨獨裁體制)下之文藝政策及其施行,而分析出的傑出閱讀史暨閱讀市場論。
「文學場域」原為法國社會學家皮耶。布迪厄(Pierre Bourdieu)所提出的術語,赤松將其定義為「受到所有與文學相關人士所構成的藝術、政治、市場及其相關組織、規則等影響而變貌的多層複合結構體」。
面對臺灣「文學場域」的研究,赤松關注的是救國團。和其顯示之正式名稱──「中國青年反共救國團」恰恰相反,其背景為國民黨在中國大陸與共產黨內戰戰敗後逃亡到臺灣,一九五二年蔣經國(一九一?∼一九八八)為了菁英反共教育而成立的組織,用以對抗共產黨之共產主義青年團(共青團)。蔣經國藉由救國團,培植了臺灣本省人幹部為自家「班底」(technocrat)。
鑑於蔣經國將國共內戰失敗之部分原因歸咎於國民黨忽略了文藝政策及青年教育,為了反共與復興中華文化,救國團因而重視文藝活動。其後,臺灣經歷了六?年代的高度經濟成長期及七?年代的國際孤立期,救國團持續地實行思想統制,提供壟斷性的大規模文化活動,展開了鞏固菁英青年與學生階層對國民黨獨裁體制全力支持的方針。
在這樣的救國團運動實踐中,孕育出了擁有臺灣特有的讀者組織,即以青少年為讀者群的國策文藝雜誌《幼獅文藝》,以及藉由文藝來對反共的幼獅們洗腦之文藝營。然而,因著這些本身即為詩人或小說家的編輯之努力,再加上對文藝市場需求敏感的新聞媒體,以及不可或缺地、受到富有感受力及政治正義感的臺灣文藝青年的影響,如此有效率地建構的反共文藝體系也脫胎換骨,催生出想像民主化社會的臺灣文學。
在這篇饒富趣味的論考中,赤松以世界罕見的舊國民黨統治時期獨特的文藝制度史為討論中心,剖析了《幼獅文藝》兩代主編朱橋(一九三?∼一九六八)、?弦(本名王慶麟,一九三二∼)的奮鬥歷程,她還指出了後者在七?年代後半成為受舊國民黨派系影響的《聯合報》的副刊主編,八?年代中期轉任聯合報系的文藝雜誌《聯合文學》主編,文學的政治宣傳色彩轉為淡薄,提高了藝術性與商業性,作為主流派的外省籍知識份子領導臺灣文學的戰略在其中成功地實踐。這些見解,實有快刀斬亂麻之概。
愛爾蘭籍的美國社會學家班納迪克。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在其名著《想像的共同體》中,論到在英、法等西歐及拉丁美洲各國,十七世紀工業社會化與市場的成熟促成了國語(national language)與出版業的出現,白話文學加速了產業社會化,國民市場因而成立。到了十九世紀,作為「想像的共同體」的民族國家於焉誕生。
一八八五年以後,在橫跨半個世紀的日本統治期下,所謂的「國語」是日語;日本戰敗後到一九八?年代後半的四十餘年間,舊國民黨統治時期的「國語」則是北京話──近代臺灣從未以自有的臺語作為「國語」,反而體驗了兩代外來政權的「國語」。在臺灣民主社會確立後,尊重閩南語、客家語還有原住民語言的同時,仍延續以北京語為「國語」。這樣的後殖民臺灣是如何地被想像呢?──本書正是以救國團為線索,試圖藉著文學制度來揭開「國家」誕生的神秘儀式。如此這般,不僅在日本和臺灣,赤松也成為世界性的臺灣文學研究先驅之一。
今日的日本,已將一九三五年創設的芥川獎定位為「純文學」,而直木獎則是所謂「通俗文學」的代表。赤松指出,七?年代的臺灣,也有就《中國時報》和《聯合報》兩大報,各自標榜含有政治文學特色的「時報文學獎」以及描繪「性」的「聯合報小說獎」。這是只有從臺灣文學制度形成史的視角來鳥瞰,才能得到的卓見。
本書從第一章到第三章,主要是從文學的基礎面展開論證。到了第四章,在談論文學制度所培育的世代之後,轉而講述反抗文學制度的一群活力充沛的女性作家。例如針對李昂(一九五二∼)的代表作《迷園》、《自傳?小說》以及朱天心(一九五八∼)的代表作《想我眷村的兄弟們》、《古都》之研究,誠然饒富趣味。
對於臺灣以及臺灣文學,最讓人感受到赤松氣魄的,就是第二章之後附錄的「文學營」,也就是文藝營體驗記。這個擁有半個世紀以上歷史的文學營,自一九五五年起戰鬥文藝大隊(乍看是具有魔幻寫實主義風格的名稱)加入了救國團夏季青年戰鬥訓練以來,單單在二??五年的夏天,就有二十二個團體主辦了為期二至五天的文藝營、參加人數為三十至六百位不等,成了一年一度的夏日文學祭典。行動派的赤松,在那年的夏天,竟然「突襲」參加了其中三個文藝營,還收到同營隊文藝少女的情書、志願擔任志工等不凡的經歷,實在飽嘗了擁有奇特歷史之臺灣文藝營的神髓。
也許是作者過於精力旺盛地蹦蹦跳跳的緣故,本書的原稿階段,在邏輯上欠缺連貫性或是文章的變調也隨處可見。然而在中國相關書籍的名編輯──朝浩之先生的熟練教導下,得以淬鍊為精簡的學術書籍。
由衷祝賀新的文學研究、令人樂在其中之臺灣文學研究書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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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二年十月二十二日於本鄉赤門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