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訂本序
我的父親孫保羅(原名孫裕光)已於十二年前(二○○七年五月九日),以八十八歲的高齡,走完了他的一生。就如我在另一篇文章裡所說,「他走得十分安詳,沒有痛苦的掙扎,沒有彌留之際的囈語,更沒有任何焦慮的跡象。他那平靜的離世經驗正好印證了他多年前曾經寫下的禱文詩句:『主!抱著你的小羊,抱我直到天堂。』直到最後一刻,我一直緊握著父親的手,企圖在剩餘的短暫時光裡,再一次抓住他那我所熟悉的『強韌』之手」。
父親過世後的這些年來,我經常翻看他的舊作《一粒麥子》,以效法父親的靈性生活。《一粒麥子》一書寫於一九九八年,那是父親為了紀念我的母親陳玉真逝世週年而寫的靈修文集,那年父親已經年高七十九,居然以他那雙「強韌」之手,僅僅在三個月的期間就完成了書稿,而且由自己一個人抄稿、校稿、並安排刊印細節,其努力不懈的精神實令人敬佩。當時父親之所以選擇「一粒麥子」為書名,乃是因為他將我母親的一生比成聖經裡所標榜的一粒「落地」的麥子:「一粒麥子不落在地裡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結出許多粒子來」(約翰福音12:24)。還記得,父親曾在母親逝世後三天(一九九七年九月十三日)的「家人惜別會」中見證道:「玉真是個平凡的弱女子,但對我來說,她絕不是平凡的。因為她獻上了生命,培植了兒女的生命,如一粒種子落地。她的生命也影響了我的生命,影響了許多人的生命。她不是為自己活。她為耶穌活,她的人生有目標,有使命」。
其實,父親自己的一生也像一粒麥子一樣。在他年輕時,父親曾三次撕破聖經,但他後來完全變了一個人──尤其在晚年,他奉獻自己所有的時間和精力,努力傳講聖經,並盡力幫助年輕人解決信仰上的問題。事實上,他的「重生」有如一粒「落地」的麥子,因為基督徒的生命改變就像種在泥土裡的麥子一樣,它是在經過腐爛、掙扎、分解的變化過程之後,才得以「重生」。但父親經常鼓勵我,一個真正的基督徒不能止於當初的「重生」,他應當不斷努力往前走去、不斷改進自己─就像聖徒保羅所說:「我不是以為自己已經得著了,我只有一件事,就是忘記背後,努力面前的,向著標桿直跑……」(腓立比書,3:13)。
讓我感到特別震撼的是:父親過世後不久,我突然發現,他生前所用過的《一粒麥子》「自用本」(一共有兩本)充滿了他那密密麻麻的增補及修訂,足見他一直在努力改進,而且一直到了生命的最後階段,他似乎尚未完成改訂的過程。(其中一個「自用本」註明是「修訂本」,另一個「自用本」似乎才開始改訂)。尤其是,從父親的許多增補和「更正」的手稿中,我頗能感受到他最後幾年的心路歷程,真可謂「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請見本書的附錄四,「修訂本增補筆跡」的部分)。
對一個大半生從事文學研究的人來說,這真是研究父親手稿及作品「文本」(texts) 的大好機會。所以,近年來我一直盼望能早日把父親的《一粒麥子》修訂本整理出來並出版,但因長期以來在耶魯任教的工作實在太忙碌了,故一拖再拖。直到最近,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我很幸運地得到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發行人宋政坤先生的大力支持,才終於如願,真令我感恩不盡。同時,我也要向秀威的統籌編輯鄭伊庭女士及副主任編輯杜國維先生致萬分的謝意。
最後,我要向外子張欽次和我的兩個弟弟孫康成、孫觀圻獻上感謝。是他們多年來持續給我的鼓勵和幫助,促成了這個修訂本的完成。尤其是,今年(二○一九)秋季將是父親的「百年生辰」,我想沒有比《一粒麥子》修訂本的出版更有紀念意義的了。
孫康宜
寫於耶魯大學
二○一九年五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