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序
後山新秀 嶄露鋒芒
國立臺東生活美學館 館長 李吉崇
回顧後山文學獎走過多年,本館自二○一四年起接續辦理累積五年的後山文學獎舉辦成果,著實展現出屬於這片土地美好的文學精神。有鑑於歷屆後山文學獎舉辦成效,為使後山優秀文學創作者一圓出版自創作品專輯之夢,並本於文學向下紮根的傳承使命,於本年度(二○一九)舉辦首屆「後山文學年度新人獎」徵文活動,獎勵後山優秀文學創作者出版作品專輯,使後山文學的育成風潮由當年的地方文學,拓展成為一個全國聚焦的文學品牌,同時能讓具有潛力的文學創作者,藉由出版平臺行銷於通路,透過文學作品與讀者進行更多的在地文化脈絡對談,此乃辦理本活動之最大目的!
特別感謝王家祥、吳懷晨、陳雨航、葉美瑤及何致和等五位評審委員,不辭辛勞地為參賽作品審慎評選,至獎項遴選完成,計有張純甄──小說《地球的背面》、戴鳳儀──小說《拉千禧之夢》及林宗翰──新詩《軍艦礁》(後改為《相信火焰,但不相信灰燼──羽弦詩集》),共計三件作品獲得本年度後山文學年度新人獎,實為殊榮可賀。《拉千禧之夢》用千禧年的跨越、故事背景與鋪陳、用記憶串聯的敘事的方式讓人著迷,是一篇令出版業者驚喜的作品。《地球的背面》短篇小說集,整體而言,作者文筆流暢,對文字的掌握、寫作風格與節奏美感,創作者具有無限發展潛力。
《軍艦礁》新詩專輯,作者十分熟悉花東風土,詩的語言成熟,文字成功轉化意象並展現詩的藝術性,具有強烈的出版企圖心。此三名獲獎新秀為後山文學獎開創新的扉頁,徵文活動自年度起跑以來,在文化部及交通部觀光局東部海岸國家風景區管理處,及花東縱谷國家風景區管理處之挹注經費下,開啟了後山文學年度新人獎的新元年,並感謝各界廣大迴響,令推動後山文學承先啟後之成效,呈現於本活動最終獲獎結果中。
獲獎新秀們藉由此獎項,使其在此平台展露光芒,為後山文學開啟了新的扉頁紀元,猶如花東的文化隨時代綿延邁進,總有百轉千姿的迷人風貌,以文學創造的光點,期許未來能有更多後山愛好寫作人才,持續為後山文學留下精采動人的章節,帶動更多後山愛好寫作人才積極參與角逐此項徵文活動,共同型塑後山最美、最迷人的文學特色。
推薦序
我來自東──致宗翰《相信火焰,但不相信灰燼》
臺東大學華語文學系副教授 董恕明
二○一九年酷熱的暑假,宗翰獲得首屆「後山文學獎年度新人獎」的消息,傳到臺東大學華語文學系的辦公室,是溽暑裡送來的一陣清風,還是一朵遮陽的雲呢?大學路旁的稻浪時起時伏,彷彿回答,也似乎只是尋常的伸伸懶腰,一行白鷺,倒是猛地展翅,劃過天際……。
作為一個讀者閱讀詩人林宗翰的作品,很難不從作為一個老師回看學生時代的飛龍,這是「詩人」的某種宿命──如不誠實地面對自身,很難長出自己的詩?印象中宗翰的別稱飛龍,在同學和師長間更具有辨識度,儘管他並沒有龍的驕貴之氣,總是很質樸。偶爾頭髮會長一點或短一點,興許是造型或就是懶得打理,他在作品中提到的格子襯衫確是常見。至於在文學課的討論,他是話多些還是沉默多些?如今想來,記憶模糊,只記得他很熱心,在言語之外,他是行動更多一些!總之,詩人的前身是個很素樸的大學生,像他的詩行〈假文青的美麗誤會:2.格子襯衫是容易發皺的醃鹹菜〉:
格子上衣的顏色必須樸素,工整
否則下棋時容易走錯
「象飛田,馬追日,車卒直進炮翻牆。」
可我只會畫圈叉,
先連成一串者獲勝
大學畢業,飛龍繼續研讀本系的碩士班,跟著才學兼具的簡齊儒老師研究小說家吳明益老師的作品。他們師徒二人將吃喝玩樂的現場,轉成生活的田野地,文化的行旅。當論文中那些深入的細讀、推論、析辨以及詳盡的圖表,在我眼前展開,令我更加確信,行動多一點不會只是熱心,更需要一種熱情,那是青春的底氣,也是叩問世界紛陳萬象的勇氣。當多數人都不問世事甚至厭世之時,有人還非常古典的保有憤世、用世之情。在飛龍身上不太有那種「時尚感」,甚至包括所謂的「老靈魂」,或許樸實本身就能深刻的傳達某些生命的稟賦,如〈城市搬家工人獨白〉:
我曾搬過數百箱書
一冊冊從積灰的書架上取下
如岩窟中偶然發現的古經卷
依然等待那遲到的僧人
我認得那些──
嗷嗷待哺的書名、那些字
被驚醒而睜開祂們的複眼
但我只能一邊寫上編號,一邊
以寬膠帶封好箱子
將祂們搬運到另處堂皇的陵墓
我不是僧人,只是個搬家工人
下班後脫掉公司制服,如蛻去沾滿風塵的肉身
螞蟻沉沉睡去。我經常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
仍日復一日、夜復一夜,搬著那些囤積在城市各處的夢
直到完成學業後的飛龍,有段時間仍在學校工作,後來他當兵、退伍到異地謀職,臺東已是他活過和安居的家鄉。華語系每年在入夏舉辦的「臺東詩歌節」,只要他有空便會來,有時是聽眾,有時是「雜役」,漸漸地他身在詩人群中,開始有了自己的色彩和天地,那些無法無視走過的,他留下詩行〈一人寫一首詩,寄到一個臨時搭起的部落〉:
一人唱一首歌
一人跳一段舞
用記憶裡滿佈皺紋的母語
曲不成曲、調也不必成調
歌聲沿著雲霧
穿過一座座山與海,穿過神話
那一艘獨木舟
有人接著唱下去、唱下去……
大馬路上,一個臨時搭起的部落
部落沒有地址、沒有名字
因為我們都是
搭起部落的人
不知道什麼時候
才可以回家?
在「沒有人是局外人」的凱道、臺大捷運站,原住民歌手、藝術家、文化工作者、族人……,抗議「原住民傳統領域劃設辦法」,他們流浪在凱道及其周邊,已過了二年餘,飛龍顯然沒有把自己當作局外人!
轉眼,在夏末隱去的那一行白鷺,會記得牠們曾經駐足、盤桓、漫步……的田園嗎?秋日裡的稻禾搖曳如詩,豐美和脆弱的、堅毅和曲折的、圓熟和稚嫩的……,是火焰也是灰燼,似清風也似煙雲,只要在這世間,還有詩人,真誠地活著,是地獄,也是天堂。
相信火焰,因為灰燼如影隨行──函致羽弦,代序
詩人 洪書勤
親愛的羽弦,
對於一個曾在軍艦上乘風破浪,也慣在腦海中以詩環視自我人生的海軍男兒而言,作品首次結集出版,不知你是否仍然保有當年服役、屬艇甲操人員全副武裝時,因腎上腺素分泌而獨有的微微顫抖,以及當下具足一切注意力的專注與戒備?
天空中,會有遠遠迅速逼近的黑點嗎?是超音速反艦飛彈,抑是能讓情緒沸騰、更能讓一首作品爆炸似璀璨的完美靈感?
翻開詩稿,驚喜於你近年作品的豐富積累,不禁好奇是何種的人生歷程,造就了這樣慧黠、幽默、率真,而又兼備了可供讀者迴旋思索空間的詩作?也不禁反思自己,在類同的旅途中,會有什麼樣的創作?
臺東與海蛟將我們聯結起來,啤酒讓我們熟稔,而詩每每讓我們看見人生中可及與不可及的願望,和所有因遺失所甘心信受、對自我肯認的漲退與盈虧。
「沒有人知道我曾經大哭
在大雨中站立良久
遲遲不肯打開
那把壞掉的傘」
──〈我們從熟悉到陌生的過程〉
我們都曾甘願身為那把壞掉的傘,寧可因愛殞滅,也不願全心投入的真摯與忠貞,再被打開逐一檢視;也因為在大雨中站了太久,彷彿,我們也成為了雨本身,等待自己直到再無等待。
而分辨不出雨和浪花的時刻,是在艇上全裝操演的時刻。透過防毒面具觀看並感覺世界,一切都顯得朦朧且急促。我時常在想,透過模擬,是否世界就會漸漸地毒了?還是其實只是因為,我們與生俱來便無法脫免自己有毒的天性?
「風雨之後,我變得小心翼翼
偽裝開朗
把毒藏在心裡。」
──〈Zephyranthes,偽裝〉
毋須偽裝,也毋須藏匿。與其說毒,毋寧是苦──正是這樣的苦,以及對苦的奮爭,讓你不僅僅巡弋著海疆,也巡弋著宇宙,更甚履及過去、現在和未來。輯三諸作,都讓人深深感受到你對抗不義、寧為雞蛋不為高牆的志意,與對生命的憐憫與慈悲,即便是對一棵名為金城武的樹,抑是湮沒在高度都市化的原民史蹟:
「即使山徑上的腳印都已經消失
洪水沖落粗壯神木
在每個轉角處回頭
看一眼、再看一眼
此去,
回望故鄉。土石仍空中飛舞
百合花在異鄉含苞待放
每一朵都等了好久,好久……」
──〈此去以後──作於捷運臺大醫院站1號出口,凱道部落舊址〉
此去以後,你成為長髮男孩,和看著自己「心臟肝臟肺臟腎臟,都是繽紛的霓虹」的中年大叔我,每每相約在熱炒店研討「有人舉手問道:吃的時候,可不可以配酒?」的大哉問。有時縱笑,將杯中悠游的金魚一飲而盡;有時則感傷,用淚水爭先讓啤酒醒來而變苦。說到愛情,殷殷尋覓著一位可以一起去吹海風的短髮女孩,盼望「執子之手�每回落下就是一個永遠的巢�無論勝負�皆與子偕老」,可又嘆息於「無論最後誰活下來,�都是孤獨的餘生」;提起生死,「醒著的時候�任由時間蓬頭垢面�此刻,卻無比重要�來不及整理的儀容�等火�來吧」,堅信長眠即是浴火重生的端啟,於是你說,願以「相信火焰,但不相信灰燼」為這本集子命名,而我願你永遠珍惜「一寸相思一寸灰」──自己勇於化為灰燼守候的不移與溫柔:
「因為我們都在尋找出口
用整個青春年華交換一顆牙
存放關於對方的記憶
每天,仔細地刷
刷成銀河裡最閃耀的恆星
直到宇宙──宇宙也一同老去
直到死亡
當爆炸的光點姍姍來遲
我大概已經化作灰燼」
──〈嘴破〉
書勤
從東岸出發
詩人、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教授 吳懷晨
「小米已經成熟了,來吧來唱一首lalai
朋友們快來參加Kalarulan的小米收獲祭
小米已經成熟了,來吧來唱一首lalai」
讀到《相信火焰,不相信灰燼》這本佳作,莫名地,最誘發我心神的是這首〈尼伯特後Kalarulan的小米收獲祭〉。年輕詩人羽弦修業習藝於南島的臺東大學,陸續斬獲眾多詩獎,這本集子誠然是他耕耘詩藝數年後豐美的收成了。詩集中有眾多現代詩裡最為正宗且精準的抒情修辭,如談情傷的〈冷氣團〉,
「冷氣團給了末日一個藉口
我默默演化成
一株孑遺植物」
如談禪思的〈大隱隱於──寫在臺中大里菩薩寺〉,
「大隱隱於樹
葉、石頭上慵懶的青苔
總穿著深色綠衣
像在修行」
羽弦用字遣詞技巧成熟,聲調跌宕中,體現了楊牧所言:現代詩的靈魂在音樂性。從東部出發,羽弦詩意的轉介與停歇,關懷也就擴及了島嶼前沿的文化混雜,〈挖山〉反亞州水泥,〈Puyuma等了好久〉關心東部交通,〈關於那棵以金城武為名的樹〉檢討了池上的觀光潮;繼而也就延伸出凱道前〈一人寫一首詩,寄到一個臨時搭起的部落〉及〈此去以後──凱道部落舊址〉這兩首動人的詩作。無疑,已定居Kalarulan部落的他,理當比大多數年輕詩人更能掌握漢聲原語深刻的文化間隙。這本詩集是美好的起點,期待他的想像界域能辯證出更堅定的理念,如他自己所言,歌聲能沿著雲霧,
「穿過一座座山與海,穿過神話
那一艘獨木舟
有人接著唱下去、唱下去 ……」
推薦語
一本詩集也可以被看作一道認識問題:詩人如何把持自我意識,並適時適所將之介入真實世界的脈絡?於此,產製詩的方法論再次以雅努斯的形貌顯現,其一張面孔展示著拆解技藝,信奉分段構築的減法,牢記化整為零的律則;另一張面孔則以全景籌謀是務,投效殘碎拼整的加總,謹守零存整付的原理。
《相信火焰,但不相信灰燼》同時致力於轉述生活體驗下的細密閑美風物,以及性靈世界裡可供再現的寬幅景觀,它在二張面孔之間找到自我觀看現世的邏輯,閱讀它時,讀者得清晰地察見在以詩為名的容器裡,有採集者潛心勞動的殘影,頻頻晃動以為造音的手,為了聞見灰燼嘆息而生堆火的意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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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 蔡琳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