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世紀中葉,盧梭參加迪戎學院(Academy of Dijon)論文競賽,發表了〈科學與藝術的進步是否有益道德習俗〉,獲得首獎;隔數年又以本文〈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參賽,雖未獲獎,但此文出版後卻廣受注目、影響深遠。這兩篇論文都有共同的主旨:迄今的文明發展並未給人類帶來幸福,反而是桎梏與痛苦。在啟蒙運動的高潮講出此語,令人驚訝;但更令人深思的是:迪戎學院論文競賽的評審們竟然讓首發這論調的第一篇論文獲得首獎!(可見歐洲哲學內部的確是一向有深刻反思的傳統)。
我們自然會好奇,人類開始文明化後(包括私有財產和法律的出現)為何會讓人類失去純真與改變本性?盧梭指出,關鍵就在於「差別」。人類是高等生物,具有其它動物所沒有的智力,所以群居生活演進一段時日後,「隨著觀念與感情的相互推進,精神和心靈開始活躍,人類便日益文明化。聯繫愈多,關係也就愈緊密。」每個人都開始注意別人,也願意別人注意自己,「於是公眾的重視具有了一種價值。最善於歌舞的人、最美的人、最有力量的人、最靈巧的人或最有口才的人會受到最多的關注。」質言之,「別人對我的態度」,或是「虛榮感」,成為人類社會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個因素,「這就是走向不平等的第一步,同時也是走向邪惡的第一步。」所以盧梭解釋人類邁向文明所付出的代價,就是我們開始必須終日活在「別人的意見之下」(empire of opinions),無法再保有本真了:「在最初的差別中,一方面產生了虛榮和輕蔑,另一方面也產生了羞慚和羨慕。新的生活引起的混亂將原始的幸福和天真生活一起終結了。」一般而言,私有財產是造就「虛榮」的「物質性元兇」,而法律所規範出的社會位階與權力乃是「精神性元兇」。這也就是為什麼盧梭最被引用的一句話是:「人雖生而自由,卻處處活在鎖鍊中。」人們在私有財產上與權力地位上的差異,帶來了基本上的不平等與諸多衍生而來的不平等。再加上滾雪球效應,人類社會終於陷入「虛榮」與「處處不平等」之苦而難以自拔。也難怪當時法國的徵文比賽會重視此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