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儒家倫理與知識創新
如果有人想回答古典社會學大師韋伯(Max Weber)為社會(科)學留下什麼重要遺產的話,那麼,拜讀過其大作的人至少應該會同意以下說法,那就是,由於有一群人恪遵某種倫理,因著他們的主觀意識,構成某種社會行動,進而使社會變遷成為可能。
儒家倫理曾經被視為「傳統」,被視為經濟發展的絆腳石,只消加以摧陷廓清,經濟改革就能獲得成功。實際上,曾經有韋伯學說的支持者主張中國經濟改革得到成功的主因,乃在於「傳統」的束縛被解開了。乍聽之下,像有幾分道理。設若我們將儒家倫理強調的──也可能是最重要的──師生關係,也就是「尊師重道」視為知識創新的阻礙的話,好像也可以套用在韋伯的想法上,此話怎講?我們可以將學生的「尊師重道」當作一種程度的問題,而非只是全有或全無。也就是說,如果堅守這個倫理,那麼在課堂上就不太可能為了某一論點而與師長爭得面紅耳赤;如果一群人──相信韋伯(及其粉絲們)對此會感到興趣──或者一大群人都抱持這種想法,那麼,這種「尊師重道」的倫理將阻礙知識創新,而新創知識在二十一世紀這種知識經濟的時代其重要性可說無庸置疑。是故,只要消除「尊師重道」這樣的倫理,那麼知識創新的能力自然增強了。是這樣嗎?或許如此。但我們先談點別的。
依稀記得一九九六年五月時,那時候,是筆者謝某進入紐約州立(賓漢頓)大學(Binghamton Universit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SUNY)社會學研究所的第一個學期末,剛好趕上了Linda Arrigo(艾琳達)的畢業典禮。在典禮之後,在她居住的地方舉行了餐會,餐會上,其論文指導老師──後來也指導筆者謝某──Mark Selden(薛爾頓)教授,在閒談時,他說:「Students should surpass teachers.」(「學生應該超越老師」)。如果說,這是西式教育中師生關係的特色,相信反對者應該不多才是。
另一種師生關係,在東亞應該可說源遠流長、歷史悠久,這種關係應該與方才提到的儒家倫理有關(也許與填鴨式教育有關,也許是兩者交互作用下的產物)。換句話說,相對於西方世界,在東亞地區,師生關係與儒家倫理的「尊師重道」較受到強調,學生是否能超越老師則較不受注意。在強調「尊重師長」的前提下,我們很難看到學生在上課時與師長為某個議題意見相左而爭執不下。如果再加上因為考試過多,能否寫出「標準」答案而獲取高分勝於一切的話,那麼,老師的權力頓時增添不少,故此,沒有幾個學生願意為了發掘「真相」(或「真理」)而甘冒得罪師長、甚至被當的風險,而在課堂上堅持己見。筆者認為,韋伯的支持者應該會認同以下的說法,那就是:儒家倫理阻礙知識創新。本書當中,我們將會看到儒家倫理當中「尊師重道」的高貴情操,竟然導致學者們與師長的想法歸趨一致,使兩者間看法的差異漸趨消弭。這是否在暗示我們,排除了「尊師重道」這種倫理之後,知識創新自然而然就會實現呢?答案是如此簡單嗎?似乎不太可能。
然而,韋伯及其支持者(包括狂熱粉絲)似乎會支持上述看法。當然,筆者謝某對此不以為然,因為除了某種倫理之外,我們不能假定其他因素──像是教育、產業、移民政策、人才培養,與地緣政治等──毫無重要性。簡言之,具有說服力的原因不光是具備某種倫理就能導致某種(研究者想要的)結果,一如韋伯所遺留下來的「智慧」那般。但不可否認地,部分或者全盤接受韋伯的想法,對於大多數很忙的學者來說,其實還是有相當吸引力的,而這就是問題所在。
筆者謝某認為(但未必期待),無論日後它將發生在哪個面向都好,請務必記得:「超越你的老師」。遵守儒家倫理的「尊師重道」與否和「知識創新」這兩者並沒有直接關聯,就像是我們已討論許久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之間的關係那樣,即使它們之間存在著所謂的選擇性的親合關係也是一樣。
還記得,對於筆者謝某的指導老師Selden的問題,當時,沒有能力思考太多的我──至今也好不到哪裡,回答說:「I will surpass you.」(「我將會超越你〔Selden」」),這句話很自然脫口而出,顯然這句話用英文表達起來簡單一些,謝某可以運用自如。
這本書,也就是《3.0》得以完成,要感謝的人仍然與《1.0》、《2.0》相差不多,看起來似有一個專業的團隊正在形成,只是,成形的同時,也是結束的那一刻,因為這些年來,謝某為了滿足「對付」韋伯這樣的虛榮心,可說是筋疲力盡,最後居然還得利用「知識創新」這張精美的包裝紙來隱藏筆者的私心,話說回來,這種心態,恐怕連社會學系的學生借用韋伯的「瞭悟」方法學都難以理解我真正的動機。
最後,筆者感謝廖育信博士這十年來的協助,沒有他,才疏學淺的謝某只能對自己的拙劣文筆嗟嘆不已。五南專業編輯群,包括副總編劉靜芬、責任編輯林佳瑩、美術編輯姚孝慈等人的努力並未時常被筆者提起,實際上應該得到更多掌聲才是合情合理。內子淑芳與兒子耘非的陪伴自是不能遺忘,沒有這些,平淡樸華的人生總好似有些欠缺。
謝宏仁
輔仁大學羅耀拉大樓三○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