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立夏用好奇的眼睛觀察世界和人生,無論是在電視台做節目主持人時、在北京師範大學做電影學的博士生時,還是在專心養育孩子或周遊世界時,出現在她筆下和鏡頭裡的,總是她深感興趣和熱愛的東西。打動自己的東西,才能打動讀者,這也是她後來成為受歡迎的親子作家的原因。現在她暢遊在南半球的叢林,寄情於花木蟲鳥,以同樣的好奇心、鑽研精神和熱情拍攝和寫作了這麼一部精彩的自然之書。
立夏說:?對我來說,世界的區別不是東方西方,而是南半球北半球。前者屬於人類文明範疇,地球是平的就基本上可以解決;後者則事關自然,屬於幾千萬年的歷史遺留問題,不可能也沒必要解決。?對!正是這種南半球和北半球的自然區隔,讓我們看到了那麼多奇異與豐富的花鳥植物,也帶給我們那麼多知識上的驚異。
這是一部自然之書,首先就體現在立夏對於植物與動物生存狀態的細緻觀察,以及非常有趣的描摹。例如寫袋鼠腳花(Kangaroo Paw Flower),?六片花瓣明明是偶數卻偏要在下方留出空缺來讓這個圈畫不圓。看上去個性古怪,她卻是最團結的花。她靠專門吸食花蜜的小鳥來授粉。……小鳥站在細長堅韌的花莖上探頭進到長長的花朵底部吸食花蜜時,不同品種的袋鼠腳花粉會沾到小鳥頭上不同的部位,這樣小鳥無論去哪家吃飯都可以給主人帶去合適的禮物。一隻小鳥就能把不同種類的一群袋鼠腳花都授粉了,一榮俱榮,且還常常衍生出一些更強更美的雜交品種。?再如寫蜘蛛的交配,?如果第一次交配就被吃了那麼公蜘蛛的多樣性就是空談。所以相對於紅背蜘蛛的主動獻身,聖安德魯十字蜘蛛的男方常常試圖逃脫。女方的對策則是邊交配邊把對方用絲網裹起來,從容享受愛情滋潤的同時美餐也安排好。一心二用一舉多得的愛情。?
也還有許多我們北半球的人所知不多的自然常識,例如山火,我們只知道二?二?年森林大火圍困了雪梨城,造成巨大損失,卻並不知道山火本來就是自然更替的必要過程。有很多的植物花卉,是只有通過山火之後,才有機會生長發育,例如法蘭絨花(Flannel Flowers)的種子就是要經過火烤才能發芽。凱利銀樺(Grevillea caleyi)的種子落在地上,沒有山火就難以生髮,所以這種植物慢慢就上了極度瀕危物種名單。而最奇的是佛塔花(Banksia spp.)的種子,如果遇不到山火,就會很耐心地密封在果莢裡,可以安然等待十多年。海福斯薄荷(Seaforth Mint Bush)也是遇到山火才發芽,又在山火過後五六年間就死去,回到泥土裡的種子庫中,等待下次山火燒掉其他植物之後再重生。這樣的生存,真是令人唏噓。
但要說這是一部自然之書吧,立夏又分明是帶著我們直接奔向關於人類的思考,本書中的每一篇文章的標題,彷彿都在提示著我們關於生命的啟迪。每一篇看似描寫植物花鳥的內容,也都彷彿是在為人生尋找著隱喻和注解。
被毛利人稱為馬努卡(Manuka)的植物並不是茶,但為什麼在澳洲被稱為茶樹(Tea-tree)呢?這就引出了一個當年庫克船長艱難的探險故事,然後,立夏就有了對庫克船長和他的夥伴們感同身受的理解:?我相信他們一定需要熬過很多大海上漫長的下午,我也相信他們一定有過很多孤獨、恐懼、無助的時刻,而穿上正式的衣著、客客氣氣彬彬有禮地,跟從前在家一樣,和朋友一起溫文爾雅地喝杯熟茶,哪怕此茶非彼茶,應該也可以讓人至少有片刻覺得自己就在熟悉安全的家裡吧。?這自然是典型的以此心度彼心,才會有如此深刻的體驗和感受。
書中更多的精彩所在,是以植物命運引發的那些觸目驚心的生命感喟,說新州聖誕布茜(NSW Christmas Bush)保持一種謙卑奉獻的位置,?跟許多女人一樣?。勺葉日露(Spoon-leaved Sundew)以豔麗的葉片捕獲獵物吞噬昆蟲,而它的花卻?掛著純潔無辜的模樣?,?生計所迫,一步步走過來而已。誰不是。?山石楠(Epacris longiflora)種不到花園裡,她就是倔強地要做野花,?要做野花的人你攔不住?等等。此外還有那些難言的傷懷,如說杜香波爾尼婭(Boronia ledifolia)壽命短暫,?就像她背後那個義大利年輕人?。從幸福的環尾袋貂(Common Ringtail Possum)家族裡,也能看到?除非剝離養育的生理機能,否則女性是占不了便宜的?。當描述完公蜘蛛為交配而生,作者就想到人類社會,說?我們的生存目的不僅僅是生育?,又說?我們結婚在一起是為了愛和陪伴?,然而此時,又突然出現了自我的懷疑:?真的嗎??總之,你在這樣一本薄薄的自然之書中,讀到的總有餘味無盡的人性溫度。
南朝時期劉勰的《文心雕龍》中說:?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所以,中國古代的詠物詩,莫不是即物寄興,托物抒懷。清代劉熙載的《藝概》中也說:?詠物隱然只是詠懷,蓋個中有我也。?這些一花一木的故事中,總有一段心境,一種際遇。你在其中讀到的,可能也正是立夏的故事。
因為走過,所以懂得。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立夏的文字,乾淨而簡潔,總是欲言又止,或點到為止,你完全可以把這些花鳥手帖,看做是詠物之詩。
原來,詩歌也是可以這樣寫的。
?
韜奮基金會閱讀組織聯合會會長&一起悅讀俱樂部創始人?? 石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