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新冠疫病時,人類需要的不只是疫苗,更需要就人類深層的病對症下藥。人類不但必須思考疫病所突出的全球化陰暗面,也就是新自由主義經濟全球化(neoliberal globalization)對地球全面而無情的掌控、宰制與消耗。更重要的還是要思考人類與萬物到底應維持一種什麼樣的關係?不再竭澤而漁固然是必須的步驟,但若要能夠從心底根除竭澤而漁的傾向,更必須確認萬物與人的平等關係。這對自亞里斯多德以來便將人視為萬物之最的西方而言,是何等困難的事。然而對中華文化而言,儒家的天人合一或道家齊物共化的觀念,乃至原住民與環境的親族關係,都可以為人與萬物共生的基礎。不過近年來西方大力追趕,先是德勒茲(Gilles Deleuze)的過程哲學(process philosophy)開啟了萬物皆有能量、能夠互感的全新認知,並因此重新發掘懷海德(Alfred N. Whitehead)等對萬物能感的先知性論述;後復有新物質主義(New Materialism)對「物」(object)及「物質」(matter)的進一步思考,而形成了大規模的「後人文主義」(Posthumanism)浪潮,而後人文主義的核心便是「平面本體論」(flat ontology),將萬物置於平等的地位對待。
新冠疫情的出現,是沉重的天啟時刻,但也是天賜的反思契機:疫情迫使人類必須針對全球化及人類世這兩個當前至為迫切、且一體兩面的議題,進行根本的反思。全球化一度曾是新自由主義通往地上樂園(paradise on earth)的最後一哩路,如今卻反而成了逼近人類世末日的最後一哩路。在這個關鍵時刻,當海德格所預言的科技災難即將成真之際,我們不免意識到這也是人文的危機。人文理應引領價值,但當今在價值日漸被科技崇拜與功利主義所宰制的情況下,人文的角色何在?故此次的災難也凸顯了一個人文學的重大任務:疫病既揭露了「人文的危機」,更應促使人文學界發展出「危機的人文」,讓人文能夠重新成為價值的塑造者。
第二部分論「疫病與人類世」。韓國學者Woosung Kang(姜于聲)從病毒的特質出發,指出當前疫情的禍首乃是人類中心主義所造成的。人類藉由科技對非人世界進行的長期宰制,促成了病毒的蔓延。作者並藉由對《滅絕》(Annihilation)這部電影的分析,提出一種呼應新物質主義的新環境倫理。蔡振興則從人類行為乃疾病之因出發,審視人類世與疫病流行的牽連,並回顧西方歷史上的瘟疫相關作品,最後以小說《十月底》(The End of October)導向最終的天啟式結論。張君玫首先細數人類與病毒的親密關係,並從中看到一種新的人與非人世界的倫理,最後並以臺灣的山椒魚為例,探討一種人與非人世界共存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