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爾於1801年入職耶拿大學之後,立即開設了兩門課程,即「哲學導論」(Introductio in philosophiam)和「邏輯學與形而上學,或反思與理性的體系」(Logica et Metaphysica sive systema reflexionis et rationis)。這個課程安排體現了黑格爾的深意和雄心,因為他和近代絕大多數哲學家一樣認為,在建立一個科學的體系之前,必須奠定一個不可動搖的基礎,提出一個合適的導論 。正因如此,他當時的授課和手稿都是圍繞著這個核心計畫展開,而「邏輯學與形而上學」就應當扮演這個「導論」的角色。在現存的三部《耶拿體系籌畫》(Jenaer Systementwurfe)裡,第二部就主要包含著這方面的內容 。但從1804年開始,黑格爾的思考有了新的推進,認為「邏輯學與形而上學」本身又需要一個導論,即關於「意識經驗」的歷史發展的探討 ,於是《精神現象學》後來居上,成為「導論之導論」,最終於1807年以黑格爾本人起初都沒有預料到的巨大的篇幅規模正式出版。當然,無論是在他為《精神現象學》親自撰寫的圖書廣告裡,還是在後來的《大邏輯》第一版序言裡,他都明確指出《大邏輯》是《精神現象學》的「第一個續篇」 ,因此他的整個體系構想實際上並沒有發生什麼根本的變化,而且《精神現象學》明顯已經具有後來的《大邏輯》的架構。也就是說,《精神現象學》相當於是黑格爾整個體系構思的一段插曲或變奏曲。
黑格爾雖然順利發表了《精神現象學》,但受到拿破崙入侵德國造成的動盪時局的影響,不得不放棄教職離開耶拿,先是在班貝格(Bamberg)短暫擔任報紙主編,然後在紐倫堡(Nurnberg)擔任高級中學校長。在紐倫堡期間,他給中學生講授他的邏輯學,撰寫了一系列邏輯學手稿 ,並於1812、1813和1816年分三卷陸續發表了《大邏輯》。嚴格說來,這部著作的書名是《邏輯科學》(Wissenschaft der Logik),據說黑格爾本來想好的書名是《邏輯體系》(System der Logik),但沒有預料到他一向蔑視的死敵同行弗裡斯(J. F. Fries)居然搶先於1811年發表了一部書名完全相同的著作。這讓黑格爾陷入進退兩難的處境,最後他無奈將自己的著作更名為《邏輯科學》,同時在給朋友的信裡大罵弗裡斯的愚蠢和淺薄 。
首先需要指出的是,黑格爾的邏輯學不是「普通的」邏輯學,即那種完全抽離了具體內容,僅僅關注單純的思維形式及其規律和規則的「形式邏輯」。很多慕「邏輯學」之名而接觸黑格爾《大邏輯》的人,其遭遇大概就和當年那些湧入柏拉圖「論善」(Peri tou agathou)課堂的人一樣。柏拉圖的聽眾原本以為會得到關於人的財富健康等等的指導,但實際聽到的卻是大量關於數學的討論乃至「善是一」這樣的玄奧命題 ,類似地,黑格爾的讀者可能期待的是關於推理和論證的規則等等的討論,但首先等待著他們的卻是滿篇的「存在」、「無」、「轉變」、「質」、「量」、「度」、「本質」、「現象」、「對比關係」、「現實性」等範疇,最後甚至還有關於「機械性」、「化學性」、「目的論」等等的討論。因此,正如柏拉圖的諸多聽眾公開拒斥那些內容,黑格爾的很多讀者同樣不承認這部著作講的是「邏輯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