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九八五年《古樂發隱》出版,三十六年後《古樂顯微》付梓。
當年在蘭州大學歷史系,幸為史學前輩趙儷生先生同事。趙儷生先生之文,發人之未發,道人之未道;無漢學之瑣屑,無宋學之空疏;大處著眼,小處入手;大題小做,小題大做;歷史脈絡在他那裏清晰顯現。這些,對?者研究,無形中起到示範作用。《嘉峪關魏晉墓室磚畫樂器考證新一版》題名為《古樂發隱》,便是得趙儷生先生啟發。
《古樂發隱》側重梳理樂史脈絡,其中有些個案,尚未充分展開。張廣達先生一九八五年十月二十七日來信說:
《發隱》一書內容十分豐富,有些章節值得以專文發表。
遵張廣達先生屬意,從那時起,撰著一部側重剖析樂史個案之專著,便列入我的寫作計劃,並擬名為《古樂顯微》。
那年初,蔡仲德先生與我商議,擬發起一?“《樂記》學術討論會”。我以為:“公孫龍子的《樂記》與嵇康的《聲無哀樂論》,一自律,一他律,是中國音樂美學史雙壁,可以放在一起比較研究。”經時任中央音樂學院音樂學系主任藍玉崧先生允同批準,“《樂記》《聲無哀樂論》學術討論會”一九八五年四月一日至七日在北京召開。藍玉崧先生坐鎮主持,與會者暢所欲言,各抒己見,會議非常成功。廖輔叔老先生填詞《念奴嬌》,給會議極高評價。
唇槍舌劍不傷人,不礙寒光閃爍。愈辯愈明真理在,好似百家騰躍。然否公孫,評量中散,何謂無哀樂?正合若反,千秋終佩才略。且喜寒盡春回,滌暇蕩垢,上下容求索。鬆綁開將新局面,更與商量舊學。大壑游魚,長空飛鳥,鄭重看花約。悠悠來日,殊途同此拼搏。
會議結束,與蘭州同行來京赴會的李曙明君去中央音樂學院公寓拜訪藍先生,恰逢與先生為鄰的吳景略公子吳文光、王耀珠伉儷,幾人一起暢聊至深夜,其間乘興請藍先生題簽《古樂顯微》。
先生書房,沒有多餘物件。除了不多幾個書架,堆滿請先生審閱稿件、送先生過目期刊、著作的書桌外,這個享譽中外的大書法家,竟然連個寫字的大臺都沒有。隴菲問先生:“平時在哪裏寫字?”先生指著書桌前的椅子說:“就在這上邊搭一塊五合板”。
先生瀟灑、豪爽。說起書法,先生尤為興奮。他說:“我寫字,從來不用好筆、好墨、好紙。平時寫字,就用五分錢的毛筆,小學生寫大楷的瓶裝墨水,隨便什麼紙,拿起來就寫。”
說起他擅長的狂草,先生諧語:“我是狗急跳墻。”說著說著,先生搭起五合板,提筆疾書。這才知道,先生書法,墨筆沾水,濃淡分明,與其他書者大異其趣。元代大書法家??曾《翰林要?》說:“字生于墨,墨生于水,水者,字之血也。”此次親見先生水墨揮毫,才真正領會其中奧妙。
先生滿腹經綸,不先慮,不早謀,詩詞、提款,一揮而就。一九八三年蘭州敦煌·吐魯番國際學會上,眾多學者求字,隴菲曾經領略先生援毫掣?,?手万?,??出林,惊蛇入草,獨任天機催格律,興來小豁胸襟氣的超逸之風。這次請先生題寫書名,又蒙先生書贈多幅墨寶,更是印象深刻。
藍玉崧先生是中國著名音樂史學家、民族器樂教育家,是中央音樂學院音樂學系、民樂系奠基人之一,在中國古代音樂史研究領域卓有建樹。他的《中國古代音樂史》沉寂近半個世紀後正式出版面世,仍具有極其珍貴的學術價值與史料價值,對中國古代音樂史研究有重要指導意義。
《古樂發隱》出版後,藍玉崧先生即撰文評說:
它以“圖像學”為始,超越了這個範疇,鉤稽了相當廣泛的文、史、哲、社、自然科學史方面的材料,目光遠及中國以外的廣大範圍,去探討古樂器史問題,實際已越過國外很時興的“圖像學”的常規,這本身就是在中國音樂史學方面的新開拓,是值得稱讚的。(《〈古樂發隱〉書後》,北京,《人民音樂》,一九八七年第一期。)
並期待後學:
進行大量的修訂和充實,以取得更加深入和扎實的成果。
今《古樂顯微》成書,聊報藍玉崧先生“余願其調日豐且贍”之厚望。
《古樂顯微》輯錄一九八?年以來,散見於講座文稿、會議論文、報紙、期刊之中國古代音樂史、樂器史、樂律史、中外文明交流史、音樂圖像學、音樂考古學、音樂人類學、音樂民族學、音樂民俗學相關問題探索的個案文字,以及拙著《嘉峪關魏晉墓磚壁畫樂器考》《古樂發隱》《敦煌壁畫樂史資料總錄與研究》中部分專題論說,做一小結;對其中提出的某些問題,發表的某些見解,作進一步擴展、深化;綜合異同版本,調整格式文字,增補新得資料,添加相關圖像。
?里士多德?:
整體大於部分之和。
單篇論文,專題論說,輯為一書,自有新的質性。
當年藍玉崧先生法書落款,有“垂垂老矣,拔筆何勝慨然”之歎。如今隴菲七十有六,亦有同樣慨歎。
是為序。
二?二一年五月四日
固安大湖頤湖苑獨彈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