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血淚史•序
我生也晚,在石禪師執教臺灣師範學院國文系時,沒有機會親炙先生演講《紅樓夢》,直到後來就讀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撰寫聲韻學論文,始於圖書館借到了先生《敦煌韻輯新編》一書。在參閱之後,知道他指正姜亮夫先生根據流落英法的敦煌文獻整理的皇皇巨著,凡有數千條錯誤,同時也補刊了不少新發現的卷號及內容;於是欽服先生之學,也知他承業章、黃門下。其後,先生因受曉峰先生敦聘,特從香江回到臺灣華岡任教;而筆者亦在義務兵役完畢,毅然投考私立中國文化大學中文研究所博士班,擬從先生研究敦煌相關文物。惟先生斯時正與趙彥濱教授討論《乾隆抄本百廿回紅樓夢稿》一書的性質,亦在大學部開授《紅樓夢》課程,成立了「紅樓夢研究小組」,整理該書的清稿。余則以年稍癡長,受命帶領學生組會讀書,於是始得與聞《紅樓夢》者「志在反清復明血淚史之書」也。
初聞之際,頗覺斯說蓋與胡適先生《紅樓夢考證改訂稿》,所揭櫫的「曹家自敘傳」大異其趣,認為本書的研讀方法除了胡適提出「只須根據可靠的版本與可靠的材料,考定這書的著者是誰,著者的事蹟家世,著書的時代,這書曾有何種不同的本子,這些本子的來歷為何。這些問題乃是《紅樓夢》考證的正當範圍」。之外,先生認為:「我們還須熟讀深思,涵詠全書描寫的內容和結構;我們還須高瞻遠矚,洞觀整個時代和文學傳統的歷史背景;庶幾能體會到《紅樓夢》作者的苦心,纔不致抹殺這一段民族精神的真面目!」也因在此提出「反清復明」,獨樹一幟之下,先生始終不厭其詳,闡明他的《紅樓夢》研究,並且順此兩條正反路線,展開了《紅樓夢新解》、《紅學五十年》(後來又增補為《紅學六十年》)、《紅樓夢新辨》、《列寧格勒十日記》等相關的論著。縱使其諸多說法,曾經遭到不少人的論辯質疑,而被畫入索隱派學者的行列。可是先生並不改變初衷,仍然以此說為中心,不斷的廣閱文獻,蒐集相關材料,一而再、再而三的反覆申論,直到晚年親自修改寫定,還是堅持此一說法與觀點。
惟是說若究其始,則是孕育於民國四十年,因先後受到臺大中文系學生會及師範學院之邀約,演講了〈民族血淚鑄成的紅樓夢〉,續有再話及附錄之補充,更有三話及閒話答覆胡適先生之文字。隨著針對脂硯齋本《紅樓夢》、批語、避諱及雪芹友人詩文集之出現,因而討論雪芹生卒年及有關《紅樓夢》作者的可能性問題及篇章。並就文本中對於女性所賦予之崇高地位和甄、賈寶玉之意涵,討論作者之創作旨意,與時代背景等之反省。其中亦有與學界討論之篇章及檢討俞平伯對於自傳說之關涉文字等。凡此諸篇,無一不與證成《紅樓夢》乃是民族血淚著作而成之書者息息相關。
余既受業於先生門下,承蒙指導撰寫《紅樓夢版本研究》一書,得獲國家文學博士學位,先生曾經錄示自題《紅樓夢新解》一詩持贈云:靈均哀怨史遷才,隱恨須從隱語猜。誰識紅蓮心薏苦,萇弘碧血漸成灰。
除了藉此惕勵筆者外,亦可從中洞見其苦心孤詣撰寫本書之因緣,故於本書再版之際,特地揭示於書前,是以為序云云。
時歲在甲辰年庚午月乙丑(六月廿九日)
國立成功大學名譽教授王三慶拜書於臺南市馥園家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