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偉傑的《大重啟》以詩為媒介,探討語言、文化與現代社會的多重意義。詩集中穿插著對日常生活的荒誕描寫與對歷史、環境及人性的哲思。林善於使用近乎超現實的語言風格,將對現代社會的批判與個人情感的細膩表達融為一體,形成他獨特的詩歌張力與弔詭。詩集為讀者帶來深刻的反思與藝術享受,開拓思考的讀者定會細細品味其中的意味。林偉傑的《大重啟》譯自他的英文詩集《Anything but Human》。
• 譯詩的過程如水狀態的轉化,在凝固成冰前,譯者的能量以及對中文獨有的文化特徵的掌握,也恰如其分地進行再塑造。本詩集《大重啟》有種類似《百年孤寂》中第一次看見冰時的陌生化效果。 我想,若這本詩集不斷被譯成另一種語言,是否會在博爾赫斯(Jorge Luis Borges)不斷分叉的小徑花園裡原路返回;並再遇見水嗎?——賀爾,新加坡詩人,著有詩集《左邊》
我常半開玩笑與調侃說,新一代的華文詩人與作家往往能很順暢地賞閱英文作品,但英文詩人與作家多半只能讀懂英文作品。雖說是玩笑話,但也是很殘酷的現實。這種現象與新加坡英文行政體系和語言政策密切相關。英文作家因教育和政策的便利,被直接認定為「新加坡文學」(Singapore Literature)的代表,但其他語文(華文、馬來文和淡米爾文)的創作則需特別標註語言屬性,如「新加坡華文文學」(Singapore Chinese Language Literature),顯得像是一個「分支」。或許,不同年齡層的創作者和學者有不同的想法,有的認為刻意標示才能凸顯語言文化的「獨特性」,有的則視其為行政分類的需求,無需過分解讀。
《大重啟》原譯自林偉傑的《Anything but Human》(新加坡:Landmark Books, 2021)。關於偉傑的這本詩集,撇開內容,先聊英文書名的由來。他引用了王小妮的詩作「除了人�現在我什麼都想冒充」(偉傑譯:now I’d like to pass myself off/as anything but human)。但若直接使用「除了人」作為中文書名,僅從語感去感受,我認為並不吸引我;若改譯成「除卻人」、「只要非人」之類的,怎麼看就怎麼怪。
英文原詩集中共分成兩輯的「desert of the real」與「the great reset」,兩者可分別散譯為「真實的沙漠」與「大重啟」——無疑,「大重啟」吸引了我的目光。除了有點私心想藉由這本詩集的翻譯,給「新華文學」(雖然我並不十分樂意使用這個說法,只因方便故)介紹形式和內容都別具一格的新穎創作,賦予新華文學「重啟」之寓意,也希望新加坡文學通過翻譯,可以經歷一場「大重啟」,更大膽去跨越語言和文化的藩籬,以真正達到「新加坡文學」的真實義。
原詩集中,詩作原來的排列方式,第一輯「真實的沙漠」,以〈遺忘飛翔,若夢〉(Fly Forgotten, as a Dream)為主題,共七首詩交錯排列;第二輯「大重啟」則以〈旁白〉(Narrative)為主,共十一首詩,配合白居易的作品一起穿插其中。後與偉傑商議,我們決定不再對白居易的作品進行二次翻譯,原屬於第二輯的十一首〈旁白〉便擠到了一塊。因此,我必須將其挪開,分散到全詩集中,同時取消原有的分輯形式,將整部作品合併為一個整體。
另一例是〈愛在間歇性斷食時〉(Love in a Time of Intermittent Fasting),該詩若「盜夢空間」般,需要譯者去一環套一環地抽絲剝繭,並觀察古典所形成的變異互文性(intertextuality)。偉傑這首詩,最令我頭疼的莫過於:「繞葉的傳奇」(leaf-fringd legend)。
首先,原文來自濟慈(John Keats)的《希臘古甕頌》(Ode on a Grecian Urn)。濟慈的原文為「What leaf-fringd legend haunts about thy shape」(繞葉的傳奇來妝點形體),主要是歌頌希臘古甕形體的美麗,而妝點在甕身的畫,有種說不出的美感,畫中描繪的是希臘傳奇故事。偉傑引用此典故入詩,寫道「阿斯巴甜的苦澀,縈繞著我�像是『繞葉的傳奇』一樣」(The bitterness of aspartame haunts me like/a leaf-fringed legend)。此時,互文在意義上起了變化,將重點圍繞在「繞」上,將原來的莊嚴古雅的哲學思考,變成了一種苦味的陰魂不散,頗有調侃的意味——最後,延伸至情侶間建議「開放式關係」(open relationship)的秘密。類似的詩還包括:〈修道院迴廊〉(Cloisters)、〈教義問答〉(Catechism)、〈無用清單〉(The Futility of Lists)、〈以奢華重述傳奇〉(Legacy Retold in Luxury)等。
偉傑也善於使用近似「超現實主義」(surrealism)的誇張比喻,來加以鞏固對於現實的批判和思考,並展示出生活中的某種荒謬。開篇的〈心滿意足的表現方式〉(Expression of Contentment)寫道:「我感到無比的 超凡的�舒適 連我的腳趾頭都移送�精神分析,甚至我的鼻毛都有了�自己鍾愛的洋芋片口味�(奶香焗烤 絕不能是燒烤風味)」這浮誇表達手法在華文詩作中不常見(有別於抒情為主的大傳統),但卻非常有效地形成一股強烈的感官衝擊,越是天馬行空與荒謬,越是能讓讀者會心一笑,甚至開始懷疑人生。將想像力給推到極致的作品,還包括〈居家小確幸〉(Domestic Bliss)、〈麥當勞伴隨的死刑〉(McDonald’s with the Death Penalty)、〈兩種無情的準備方式〉(Prepared Two Ways Without Mercy)等。
除此之外,偉傑牛津歷史本科的出生,自然使他對新加坡社會的發展和歷史抱持著濃厚的興趣與關懷。其中有不少作品圍繞著新加坡生活與民生的主題,例如〈新加坡田園詩〉(Singapore Pastoral)、〈百匯廣場〉(Parkway)、〈在植物園野餐〉(Picnic at the Botanic Gardens)。關於戰爭與人文關懷的主題包括〈垃圾空間狂想曲〉(Junkspace Rhapsodies)、〈核詩〉(Nuclear Poem)、〈戰略性未來〉(Strategic Futures)、〈先知的最終警告〉(The Prophet’s Last Warning)等。這些作品中,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以史為鏡」,警惕著即將發生的事情,也警示著讀者去關心這些潛在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