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昭和十六年(一九四一)秋天,東京某大學設立了「全學會」,在這個全校共同參與的學術活動中,我受邀到教養部為學生講授一場名為「日本的祭典」的課程。台下坐著的,多是來自理工、農學與醫學院的學生,文學院的學生反而不多。正因為如此,我特別思考了講話的方式,希望能讓這些平時較少接觸這類主題的年輕人,也能產生興趣並有所收穫。
在現代的日本,從小學到大學,幾乎沒有機會聽到這樣的講座,甚至有機會把「祭典」當作一個探討課題去思考的人也非常少。然而,我始終相信,不久的將來,這將成為全國上下共同研究的重大課題。因此,讓這些年輕人現在就開始培養健全的常識,是非常重要的準備工作。而且他們是最理想的聽眾,因為年輕的頭腦充滿推理的敏銳與求知的熱情,更保有一張如同白紙般純淨的感受力。
其實,「日本的祭典」並非向來無人關注。除了專責管理祭典的神職人員之外,民間的紀錄也越來越詳盡。像是肥後的《宮座的研究》,以及同時期,山城地方的井上賴壽在《京都古習志》中詳盡描述京都村落的古老習俗,而大和地區的?村好孝更將他的田野調查連載在雜誌《磯城》上,並且即將彙整成書。此外,播磨與但馬地區的西谷勝也以及越前的齋藤優,也都陸續發表了不少寶貴的採集報告。這些研究大多從過去的文化中心地區開始,逐步擴展到更遠的地方,這樣的趨勢真是令人欣喜。
如果有志於研究這個領域,光是翻閱過去的紀錄,就會發現資料豐富得超乎想像。近年的雜誌,如《民俗藝術》或《旅行與傳說》,裡面都有非常可靠的報導;而松平齊光主編的專業期刊《祭典》也已經發行了,更不用說,地方的郡誌與町村誌裡,幾乎都會記載至少一則與祭典相關的紀錄。當然,若與全國各地無數的神社數量相比,這些還只是冰山一角,但單從資料的累積來看,已經相當可觀,足以讓人感受到它的豐富與多樣了。
將這些資料加以整理分類,進而揭示日本祭典的現狀,本來就是專家的工作。而要讓未來活躍於其他各領域的人們,對於國家固有信仰擁有基本的認識,就得準備一份充分且精煉的概要。這份概要,理想上應該是只要聽過一次就能記住並加以思考的內容,也必須是值得記住、值得深入思考的內容。
如果只是堆積大量資料,反而會澆熄這些人原本的求知欲,甚至讓他們感到無從下手。正因如此,我一直擔心這篇文章會不會已經太過冗長了。同時,我也不免自問,這樣的內容究竟是否符合一份「概要」應有的條件當專家想要分享自己所掌握的知識,往往不自覺地將自己所知的一切全盤傾出,卻忽略對方真正需要的是什麼。這樣的風氣在學術界並不罕見。或許一方面是因為,專家誤以為「這種程度的事情,應該隨便講講就懂了吧」,這是將自己的知識水平當成對方的基準而犯下的錯誤;另一方面,或許也是出於好意,想讓對方多學一點,哪怕只是多一分都是好的。然而,最主要的動機,恐怕還是想讓對方感到安心,覺得自己面前的這位專家果然可靠,於是毫不懷疑地接受他所說的一切。這種帶點學者特有的虛榮心作祟,確實不容否認。
而我呢,至今不過是個單純熱愛民俗文化的普通人,既沒有什麼非得向世人宣揚的堅定主張,也總是帶著困惑在摸索。因此,面對年輕人時,我的態度向來是:「從大量最可靠的事實裡,大概只能歸納出這樣的結論吧?你們覺得如何呢?」這種帶著問號的語氣,或許反而更適合與年輕人對話。因此,在這本書裡,我也反覆強調:「這只是一種看法而已,千萬別輕易照單全收喔。」甚至刻意重複到讓人覺得有點好笑了。
我真正想傳達的,只是希望大家能意識到,這是我們整個民族都無法迴避的重要課題;而只要我們願意認真面對,積極思考解方,所需的知識與方法其實已經具備得差不多了。只要時代繼續推動,這門學問也一定能不斷向前發展。然而,這樣的目的究竟達成了沒有?老實說,我的心意雖然真誠,卻深感自身能力遠遠跟不上理想。
特別是最後的兩個章節,原本預定要公開講演,卻因故臨時取消,最後只能將事前準備的講稿重新整理,潤飾後收錄其中。因此,或許在說明上仍有些不夠周全之處,這點我自己也有些遺憾。
昭和十七年十一月
柳田國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