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邊境流離》
走進一個周圍所有人都逐一離去的地方,這是不尋常的感受。人們盯著我看,彷彿我迷了路,或者瘋了,有時候我自己覺得二者皆是。但是我克服了轉身離開的念頭,從而完成這些畫。在難民營、交戰區、在路上,我完成了這些畫,我畫畫的時候,人們也把自己的故事告訴了我。
通常我只能與他們相處短暫時光,但是他們展現出的人道精神與慷慨,在那一刻,超越了迫使他們流離的創傷與艱辛。
人們為了許多不同的原因在世上遷徙。有些遷徙是自願的,但也有許多並不是。人們遷徙是為了愛、為了工作、為了安全保障、為了戰爭、為了食物、為了家人。千萬年來,人類都是如此,現在也依然如此。它根植在人類的特質中,卻是錯綜而廣泛的主題,難以理解。
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內部彼此關聯愈來愈深,但我們對於個人的了解,卻可能淺薄得多。我希望這本書能夠讓我們一窺,人們為什麼把自己曾經稱之為家的地方拋在身後,而這些地方在許多人口中依然是家。
現在我們正步入下一個十年,而我看得很清楚,在當前人口增加、資源依然有限、氣候壓力升高的情況下,人們的遷徙將廣泛改變世界與人類的未來。唯有深入了解遷徙的個人,我們才能從整體上妥善應對遷徙這件事。
我很感激這些人,他們願意安坐不動,讓我畫像。而我更感激他們花費時間與精力,為我講述自己的故事,畢竟我自己也嘗試過這種事。我希望這些畫對得起他們的坦誠相告。
《烏克蘭,請記得我》
記錄戰爭,是困難而危險的,但是必要。暴君一向極力鎮壓關於其侵略行為與後果的真相報導,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丁正是二十一世紀裏暴君的典型代表。熱愛自由的人們也同樣激烈地使用相機、紙筆和麥克風,向全世界揭露這些行為的真實情況,不僅涉及作戰人員,也涉及無辜平民,暴力奪走了他們的和平生活,打斷了他們的人生。
五十多年前,當我開始記者與戰爭史學者生涯,我曾天真地以為自己的職責只是記錄戰鬥。然而如今,我明白了喬治.巴特勒以半生時光通過文字與圖畫傳達的觀點:軍人是故事的一部份,而受害者在故事中的佔比應當是更高的。在每一次衝突中,被暴力吞噬的平民,尤其婦孺,遠多於開槍作戰的軍人。我們享受著和平安全的生活,需要了解被迫在恐懼中生存的感受。烏克蘭人留在祖國,在貧困犧牲與破壞中堅持烏克蘭的主張,僅僅是這樣的行為,就已經展現了勇氣。
喬治.巴特勒以文字與圖像結合,生動有力地展示了這一點。自從將近二十年前首次從阿富汗戰區發回報導至今,他復興了維多利亞時代戰爭藝術家的偉大傳統,當年這些藝術家在攝影術尚未成熟的時候,隨同帝國軍隊,進行報導。
二○○六年,是巴特勒在京斯頓藝術學校(Kingston School of Art)求學的最後一年,他隨同英國陸軍前往阿富汗,在拉什卡爾加(Lashkar Gah)及喀布爾畫下即將參與戰鬥的士兵。二○二一年,他從土耳其步行進入敘利亞,與反對派自由敘利亞軍(Free Syrian Army)在一起待了數週,記錄阿薩德政權及其俄羅斯資助者造成的破壞與屠殺。巴特勒認為,與不斷更新的新聞報導及倉促的報紙截稿時間比起來,他的作品是一種克制的藝術表達。近年來,他走過大半個地球,期間創作的作品在《泰晤士報》、BBC、《衛報》發表,並在國家陸軍博物館(National Army Museum)、帝國戰爭博物館北館(Imperial War Museum North)、維多利亞與艾伯特博物館(V&A)展出。如今三十九歲的他,曾經在各種偏遠危險的地方支起畫架,甚至把素描本撐在胸前的防彈衣上作畫。
從這本不同凡響的書中,讀者可以看出,巴特勒筆下的烏克蘭是一個引人入勝的焦點。他以自己的採訪及繪畫,展現出烏克蘭人民如何振作決心與勇氣,令無數世人感到震撼。自二○二二年二月以來,我們當中的一些人一直強烈主張,對於更廣大的自由事業及西方盟友的信譽、對於震懾侵略者來說,為烏克蘭提供武裝是不可或缺的。令人深感沮喪的是,在戰爭初期,包括英國首相在內的許多歐洲政客,雖然對於支持烏克蘭頻頻表示立場與姿態,但實際付諸行動則少之又少。在初期交付武器的熱潮之後,西方對烏克蘭的口頭承諾與實際援助之間仍然有著極大差距。事實上,截至本文撰寫時,英國政府僅簽訂了一份新的砲彈合約,要到二○二六年才會履行。
一直以來很明顯的是,如果沒有美國的大規模支持,烏克蘭的存亡就難以預料。現在共和黨成員正試圖切斷軍事援助,而正是這條生命線讓烏克蘭人民能夠以如此巨大的代價對抗俄羅斯。我們面臨普丁的可怕預測:西方可能缺乏持久支援烏克蘭的能力,而這一點即將被證明無誤。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喬治.巴特勒的證言、他的畫作、他與英勇抵抗的烏克蘭百姓之間的對話報導,顯得格外重要。這些資料有力見證了我們這個時代的重大悲劇。如果我們在戰略上、政治上、道德上對烏克蘭視而不見,結果就是我們自己的風險。我們欠了本書作者以及所有像他一樣的人一份情,他們在世上極險之地冒著生命危險講述一個故事,如果要阻止暴政與邪惡奪得那對於我們所有人來說都是歷史性失敗的勝利,那麼這個故事就必須被聽取。
馬克斯.黑斯廷斯(Max Hastings) ,二○二四年二月